天原发微卷之十七
鲁斋鲍云龙 景翔 编著
虚 谷 方 回万里 校正
鬼神
易者,天地鬼神之奥也。始言幽明死生,一句趱一句,说入鬼神上去。仲尼赞易以后,自颜、曾、思、轲以下,至于周、程、张、朱数君子而已。降是则聃、竺二家,离了天地造化,又别作一样看。释以鬼怖人,令人皈向,则不堕轮回;老以仙诱人,令人修炼,则可长生。又降而世俗焉,则土木为像,而庙之巫觋啸呼而祝之,曰如是而已,孰能探造化赜哉?吁,可慨也已!上蔡谢氏曰:鬼神是天地间妙用,须是将来做题目,入思议始得。
〇易大传曰:仰以观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;原始反终,故知死生之说。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,是故知鬼神之情状。
以者,用易中阴阳之理而观察之也。天文属阳,故明;地理属阴,故幽。日月星辰明矣,亭毒寥邈,又有幽焉;下入黄泉幽矣,发育呈露,又有明焉。原始而来属阳,故曰生;反终而归属阴,故曰死。人生以百岁为准,存养得定,则虽老而阳亦壮;反之,则虽壮年亦衰。故阳为主,则阳去消阴,生意充满,屈者伸,枯者荣,光风齐月,融溢充币,并可以见神之情状。阴为主,则阴来消阳,生意□缩,伸者屈,荣者枯,如缺月凄风,阳气消尽则死矣,又可以见鬼之情状。天地间,阳只管生,若无阴以死之,则有生无死,造化亦几乎息矣。故推幽明可以知死生,推死生可以知鬼神。一气万形一息,古今通昼夜之道,而知天地造化源源于是,非太极之英气有以为之欤?呜呼微哉!或问:易言天地日月四时,而终之以鬼神者,指二气之屈伸而言也。周子言天地人而终之以死生者,指在人一气之聚散而言也。然则天地不可以死生言乎?曰:天地其形也,死生,其气也。人受天地之气以生,阳魂属天,阴魄属地,死则魂气归于天,体魄降于地,依旧还大原里法。故举人之死生,可以包天地之昼夜,而日月晦明、四时变化、鬼神屈伸,皆在其中矣,孰得以窥其际?
〇程子曰:易说鬼神,便是造化。以春而原之,其必有冬;以冬为终而反之,其必有春。死生者,其与是类也。知生之道,即知死之道,知事人之道,即知事神之道。死生人鬼,一而二,二而一也。
朱子曰:鬼神自是难理会底,且就紧处做工夫。人生有多少道理,自禀五常之性以来,所以父子有亲,君臣有义,须一一理会生底道理,则死底道理皆可知。如事君事亲,事其所当事,尽诚敬之道,即移此心以事鬼神,则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。须是得这道理无欠缺,到得那死时,乃是生理已尽,亦安于死而无愧。故张子曰:存,吾顺事;殁,吾宁也。儒者以理为不生不灭,释氏以神识为不生不灭。圣人不说死已,更说甚事?圣人只说既生之后,未死之前,须与他精细理会教是。六经载圣贤行事备矣,于死生之际无述焉,盖以为常事也。记与鲁论独载曾子寝疾时事为详,不过教学者以保身谨理而已,岂效浮屠不察于理,而以坐亡立脱为奇哉!胡明仲曰:人,生物也,佛不言生而言死。人事可见也,佛不言显而言幽。横渠形溃反原,以为人得此气而生,死则复归大原去。盖人死则气散了,那大原里气又别抽出来生人。
〇又曰:天地是体,鬼神是用。
天地是举其全体而言,鬼神是举其中运动变化通上下而言。如雨、风、露、雷、草、木皆是以类而推,春夏是神,秋冬是鬼。昼是神,夜是鬼。午前是神,午后是鬼。息是神,消是鬼。生是神,死是鬼。鼻息,呼是神,吸是鬼。语是神,默是鬼。伸是神,屈是鬼。气方来是神,反是鬼。日是神,月是鬼。初三后是神,十六后是鬼。天造是神,地化是鬼。草木方发生是神,凋落是鬼。人少壮是神,衰老是鬼。风雷鼓舞是神,收敛是鬼。风雨雷电初发时是神,风休雨过,雷住电息是鬼。
〇张子曰:太虚不能无气,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,万物不能不散为太虚,循是出入,皆不得已而然也。气之为物,散入无形,适得吾体;聚而有象,不失吾常。聚亦吾体,散亦吾体。知死生之不亡者,可与言性矣。
朱子曰:性者,理而已矣,不可以聚散言。其聚而生,散而死者,气而已矣。所谓精神魂魄,有知有觉者,皆气之所为也,故聚则有,散则无。若理,则初不为聚散而无有也,但有是理则有是气。苟气聚乎此,则理亦命乎此矣,不得以冰沤比也。鬼神便是精神魂魄,气也,非性也。故祭祀之礼,以类而感,以类而应。若性,则又岂有类之可言?然气之已散者,既散而无有矣,其根于理而日生者,则固浩然而无穷。故圣人之祭祀也,设主立尸,𦶟萧灌鬯,或求之阴,或求之阳,无所不用其极,而止曰庶或享之而已。其至诚恻怛,精微恍惚之意,盖有所不容言者,非可以世俗粗浅知见执一而求也。岂曰一受其成形,则此性遂为吾有,虽死犹不灭,截然自为一物,藏乎寂然一体之中,以俟夫人祭祝之求,而时出以飨之耶?必如此说,则其界限之广狭,安顿之处所,必有可言者。自开辟以来,积至于今,其重并积叠,计已无地之可容矣,是又安有此理邪?且乾坤造化如大洪炉,人物生生,无少休息,是乃所谓实然之理,不忧其断灭也。今乃以一片大虚寂目之,而反认人物已死之知觉,谓之实然之理,岂不误哉!又圣贤所谓归全安死者,亦曰无失其所受于天之理,则可以无愧而死矣。非以为实有一物可奉持而归之,然后吾之不断不灭者,得以宴然安处乎寂寞之中也。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是乃无所为而然者,与异端为生死事大、无常迅速,然后学者,正不可同日而语矣。
〇程子曰:鬼神只是一个造化,天尊地卑,乾坤定矣。鼓之以雷霆,润之以风雨是也。
此说明有礼乐,幽有鬼神。朱子谓:此对幽明而言也。若谓幽有鬼神,而明无鬼神,便是错认题目,不知鬼神之为何物,而溺于轮回因果之说也。岂知礼乐中有鬼神,鬼神中有礼乐,二者一尔,第不可不分界限而辨别尔。天地定位,辨于履,礼也。然二气交感,其中未尝无乐。风雷鼓舞,乐也。然风休雨止,雷蛰霆息,各有序焉,其中未尝无礼。礼撙节人情,气之屈也,以和为贵,屈者又伸。乐动荡人情,气之神也。而合止有节,伸者又屈。幽明交通,屈伸相禅,无往而不与鬼神通。彼释氏则死杀看了,谓明则为人,幽则为鬼。岂知君子之所以谨独者,屋漏暗室,洋洋如在,礼以束其筋体,乐以养其性情。礼乐之在吾身,即鬼神之临乎其上。易注云:精气谓七八,言木火之神,生物东南;游魂谓九六,言金水之神,终物西北。老阴老阳,屈者为鬼;少阴少阳,伸者为神。
东南为明,西北为幽,非止谓天地黑暗中有鬼神,而明无之也。后世礼坏乐废,人心浮伪,失其序而不和,所以交于鬼神者,非其道也。不渎则谄,安有感格之理?
〇张子曰:鬼神,二气之良能也。
朱子曰:伊川说鬼神造化之迹固好,但只浑沦在这里,不如横渠说得分明,便见有个阴阳屈伸往来在。愚按,阴阳二字,未可言鬼神。阴之灵曰鬼,阳之灵曰神。良能便是其灵处,所以能屈伸变化也。又举张子:物之初生,气日至而滋息;物生既盈,气日反而游散。至之谓神,以其申也;反之谓鬼,以其归也。又谓人之初生,天地之气只管增添在身上,渐长渐大,至极盛了,又渐衰耗,以至于散。然皆自然而然,非有使之然,故曰良能。
〇邵子曰:阴者,阳之影;鬼者,人之影;月者,日之影;情者,性之影。
阳也、人也、日也、性也,皆阴鬼、月,情之主。所主既定,影自从之。子月一阳生,应得五月一阴生,自子至巳六阳全,自午至亥亦六阴全。天上一阳应地下一阴,水中一物应岸上一物,物物皆然。但阳常为主,而阴常为影,如牝牡然。一日有十二时,一年便有十二月。日初则月生明,望则光满上下,二弦生魄,至晦皆然,可以见鬼神之情状。性中有个仁义礼智之理,外面便影得个恻隐、羞恶、辞逊、是非之情出来,一个形便有一个影。人之魂为神,便影得个鬼之魄在其中。日至晦则月不光,人至老则神必聩。
〇又曰:思虑未启,鬼神未知,不由乎我,更由乎谁?人之为道,当至于鬼神不能窥处。善恶形于言,发于行,人始得知之。但萌诸心,发乎虑,鬼神已得而知之矣。
中庸曰:君子戒谨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。此固君子谨独之学,上不愧于屋漏也。然谓之思虑未启,即喜怒哀乐未发之时,鬼神不得以窥其际矣。故曰:不由乎我,更由乎谁?盖幽暗之中,细微之事,迹虽未形,而几则已动。虽己所独知,人所不知,而鬼神已知之矣。是以君子慎独,不待著于言行,常若鬼神之临乎其上,不敢有一毫之妄念动于中也。昔人弹琴,见螳螂捕蝉,而闻者以为有杀声。杀在心,而人闻其琴已知之,况于鬼神乎?君子于此,惟敬以直内而已。听于无声,视于无形,盖不待征于色,发于声,而后始用其力也。邵又曰:人心之神,即天地之神。人之自欺其心,即所欺天也。可不戒哉!天地虚明,不用耳目而无不见闻也。
〇又曰:气形盛则魂魄盛,气形衰则魂魄亦从而衰。魂随气而变,魄随形而上,故形存则魄存,形化则魄散。耳目口鼻心脾、胆肾之气全,谓之人。心之灵曰神,胆之灵曰魄,脾之灵曰魂,肾之灵曰精。心之灵发乎目,曰视。肾之精发乎耳,曰聪。脾之魂发乎鼻,曰嗅。胆之魄发乎口,曰言。八者备,然后谓之人。
此说人形体内研磨其魂魄,以知人之一身,具天地鬼神之理之灵而不自反,终日驰逐于外,至于皓首没世而不自觉,亦可悲也。夫金木者,生成之始终,在人则精神、魂魄。精为形而阴魄附,气为魂而阳神依,四者都相离不得,所以魂魄随气形而盛衰也。形变则阳魂离去,魄化则阴形朽腐,所以先王以灰灭为极刑,而于人之死也,则卜宅兆以安厝之。肾,北方天一水,故以藏精。精始化为魄,魄乃精之所自出,是精气之佐使,而并其出入。水能生木,木为之子,故胆中藏魄。心,南方太虚火,用以藏神。生阳曰魂,魂乃神之所自出,是为神气之辅弼,而随其出入。火能生土,土为之子,故脾中藏魂。人之一身,精神其主,而魂魄其使也。精盛则魄盛,惟至诚则能生精,至精则能生神。诚也者,皆天一所生而无伪也。人能主于一,而不散其精,则至诚如神。心能御气,不能主一而散其精,则心为形役,岂徒没世而无闻哉?其违禽兽不远矣。人之生也,精神魂魄,性之用也。血气水谷,形之用也。惟内外交相养,则精神强而魂魄盛。性者受之于天,必有藏焉。心者神所藏,肾者精所藏,脾者魂所藏,胆者魄所藏,统其藏者心也。故能发见于声臭言视之间,而不违其则者,所以灵也。形者资于地,必有府焉。肺为传气之府,肝为传血之府,胃为化水谷之府,又为之脬肠,以流其查滓浊秽。故曰:天地之性人为贵。岂若异端者之言魂魄哉?昔有学神仙者,与予言曰:只就龙虎鹑龟上做起。又曰:只就心肾上。又曰:只就五藏中五行上采来。终不肯泄其旨归。后得其要诀,下手处亦甚易易,但要精一工夫尔。今但知而不为也。昔朱子与蔡西山研穷一世,深晓之矣。尝曰:道家爱𠲮人铅汞玄牝互换其名,使人不测其实,则精气二者而已。楚词屈子载荧魄之说,以精神言也。荧,营也,阴灵之聚而有光景者。魄不受魂,则魂不载魄,而人死矣。盖魂动魄静,魂火二而魄水一。载营魄者,以魂加魄,以动守静,以火迫水,以二守一。如人登车而载于其上,则魂安静而魄精明,火不燥而水不溢,固长生久视之要诀也。然亦未言其所以也。朱子有诗曰:盗启玄命秘,窃当生死关。又曰:但恐逆天道,偷生讵能安。则亦知之而不为尔。
〇朱子曰:精气就物而言,魂魄就人而言,鬼神离乎人而言。生则谓之精气,死则谓之魂魄,物则为之鬼神。气是实底,魂魄是半虚半实底,鬼神是虚数多,实数少。又曰:精气两个合,则魂魄聚而为人。游魂一个离去,则阳已散,阴无所归,故为变。
子产谓人生始化曰魄,既生魄,阳曰魂。唐孔氏曰:人之生也,始变化为形,形之灵曰魄,魄内自有阳气,气之神曰灵。魂魄,神灵之名。初生时,耳、目、心识、手足运动,此魄之灵也。及其精神性识渐有知觉,此则气之神也。盖魂阳属火,魄阴属水。天一生水,阴阳始交。魄既生,暖者为魂,先有魄而后有魂,魂常为主、为干。淮南子曰:天气为魂,阳神也;地气为魄,阴神也。乐祁曰:心之精爽,是谓魂魄。魄属形体,魂属精神。精又是魄,魄是精之神。神又是魂,魂是气之神。朱子谓:魂神而魄灵,魂阳而魄阴,魂动而魄静。生则魂载于魄,而魄检其魂;死则魂游散而归于天,魄沦坠而归于地。运用动作底是魂,不运用动作底是魄。魄盛则耳目聪明,能记忆。老人目昏耳聩,记事不得者,魄衰也。魂热而魄冷,能以魂守魄,则魂有所守而亦静,魄以魂而亦有生意。魂热生凉,魄冷生暖,惟二者不相离,故阳不燥,阴不滞,而得其和矣。不然,魂愈动,魄愈静,魂愈热,魄愈冷,二者不得其和而死矣。又曰:人生时魂魄相交,死则各相离云。魄有个形像在里面,如水晶相似,所以发出来为耳日之精。明月黑晕是魄,其光是魂。如香烧出汁子来是魄,那成烟后香底是魂。魂是魄之光焰,魄是魂之根柢。火是魂,镜是魄。灯有光焰,物来便烧,镜虽照见,却在里面。火日外景,金水内景。火日是魂,金水是魄。人之眼光是魄。耳亦体尔,何以为魄?曰:能听者便是魄。鼻知臭,舌知味,朱皆是,但不可以知字为魄。知便属心,行苦咸酸,要从舌上过。阴主藏受,故魄能记忆在内。阳主运用,故魂能发用出来。二物本不相离,精聚则魄聚,气聚则魂聚,是为人物之体。至于精竭魄降,则气散魂游而无所知矣。就人身而言,气虽属阳,然体魄已属阴,生之中已带个死底道理。变虽属阳,然魂气上游,体魄下降,亦自具阴阳也。只今生人,便自一半是神,一半是鬼。未死前神为主,已死后鬼为主。
〇祭义:宰我曰:吾闻鬼神之名,不知所谓。子曰:气也者,神之盛也;魄也者,鬼之盛也。合鬼与神,教之至也。
郊特牲曰魂气归于天者,以魂本附气,人死则气必浮。又曰体魄降于地者,以魄本归形,人死则形归于土。圣人缘生事死,制其祭祀,存亡既异,别为作名,改生之神曰魂,改生之鬼曰魄,合魂与魄,命其名曰鬼神以尊事,故曰明命鬼神以为黔首,则百众以畏,万民以服也。延陵季子哭其子曰:骨肉归于土,命也。若魂则无不之也。尔雅释文云:鬼之为言归也,以骨肉必归于土也。其气则发扬于上,则不测之谓神。其实鬼神之本,魂魄是也。神之盛,谓口鼻嘘吸出入知觉运动者之类;鬼之盛,谓耳目精明,能视能听,精血强盛之类。或问死生之说,谢氏曰:气尽也。曰:有鬼神否?曰:余昔问明道先生曰:待向汝道无来,汝怎生信得及?待向汝道有来,汝但去寻讨。便是答底语。朱子曰:鬼神,上蔡说得好,曰:可者使人格之,不使人致死之。可者是合当祭,如祖宗父母,这须至诚感格之,不要人便做死人看他。不可者,使人远之,不要人做生看待他。不管他便无了。问:先生祭享则甚?曰:是他意思别。三日斋五日戒,求诸阴阳四方上下。益是要集自家精神,所以格有庙,必涣与萃言之。虽然如是,以为有固不可,以为无亦不可。这里有妙理,于若有若无之间,断制得去始得。曰:不是鹘突自家,要有便有,要无便无,始得。鬼神在虚空中辟塞,触目皆是,为他是天地间妙用。又曰:阴阳交而为神,形气离而有鬼。知此者为智,事此者为仁。斋戒只是要团聚自家精神。古人用尸,要得阴阳一气来聚这尸上,不是徒然歆享,诚敬尽则气自聚。古人祭祀处便招呼得来。问:祖宗已死,以何而来?曰:上蔡云:祖考精神,即我之精神。祭祀之感格,或求之阴,或求之阳,各从其类,求则俱来,非有一物积于空中,以待子孙之来。但主祭者既是他一气之流转,气已寓此,书其诚敬,则已感格矣。或问:旁亲、外亲之属如何?曰:本从一源中流出,初无间断。人死虽魂魄各散,魄又较定,须是招魂来复这魄,要他相合。圣人教人子孙常常祭祀,是要聚得他那祖考之气。当下虽已散了,然他根却在这里。诚敬尽,即便引聚他那气在此,子孙这身在此,祖宗之气便在此。他是有个血脉贯通,所以神不歆非类,民不祀非族,只为这气不相关。
〇朱子曰:鬼神屈伸往来只是气。人之气与天地之气常相接,人自不见尔。人心才动,便达于气,便与这屈伸往来相感通。
先儒之说曰:有是理,便有是阴阳之气。只这一气入毫厘丝忽里去,此心才动,彼气便应。如鬼神之灵光处是昭明,其气蒸止处是君篙,使人精神竦动处,其风肃然是凄怆。所以祭义有求诸阳者,以报气也。气者神,故建设朝事,燔燎膻香,瞯以萧光,使气上腾,皆阳之类。有求诸阴者,以报魄也。魄者鬼也,故荐黍稷,羞肝、肺、首、心,瞯以侠甒,加以郁鬯,灌地以求之。析木烟出是气,滋润底是魄,合魂与魄而一之,所以求鬼神之气而祭之也。愚谓呼吸是吾身之气,云雨是山川之气,发杨于上是神灵光明之气,动于此即应于彼。厥初生民,气化之祖,传授到此,子孙也,祖宗也,天地山川也,只是一气贯通。先儒谓:死者魂气既散,而立主以主之,亦须聚得些子气在这里。古者自始死,吊魂复魄,立重设主,便是常要接续他些子精神在这里。古者衅龟用牲血,便觉那龟久不灵了,用些子生气去接他。程子谓:名山大川兴云雨者,只是气蒸成尔,气便是神也。今人不知此理,才遇水旱,便去庙中祈祷,不知雨露从何而出?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,却不问着,于土木人身上求之,可乎?或问朱子:人之祷天地山川,是以我之有,感彼之有。子孙之祭先祖,是以我之有,感彼之无。神灵之气,常屈伸而不已;人鬼之气,则消散而无余。消散亦有久速之异,但以我之气而接其气。若乃其诚敬,即上蔡所谓要有便有也。
〇程子曰:以功用谓之鬼神,以妙用谓之神。又曰:鬼神,造化之迹也。
日暑月寒,昼明夜晦,春生秋杀,夏长冬藏,其生成万物者,皆鬼神之功用,有迹可见也。又曰:妙用而不可见者,视无形,听无声,体物而不可遗。道无又有,道有又无,倏然忽然,或变或化。于虚空中而有雷有风,为雨为电,于树枝上忽生花生叶,或谢或开。此天地间公平正直底鬼神,人所共睹而不以为怪者也。至于莫夜而有鬼火,白日而走飞砖,啸梁触胸,附耳,人言千妖万状,不可胜纪。大易所谓载鬼一车,春秋所谓石言于晋,金鼎铸而百怪伏,汉剑试而神鬼嗥,范鲁公之鬼扇,孔道辅之蛇笏,可信不可信乎?曰:此皆一气杂揉所生,涉于邪暗,人以为怪者,皆非天地之正气也。盖鬼神之生于阴阳,亦如人之生于世也。人有许多,物亦有许多,鬼神亦有许多,满天地间,密拶拶地,随象赋形,各各具足,不可谓无也。生于天者为日月星辰,则有彗孛棓雹之变;生于地者为山川草木,则有山魈海若、魑魅魍魉之类;生于水火土石而为变者,则有滔天燎原、雨土崩崖之变。至于人也,其正者为圣贤君子,其变者为愚𫘤痴蠢,为悍暴强梁。又其大者,不翻浊河清,则为纷乱宇宙之怪人。而其死也,或为聪明正直之神,而庙食百世;或衔冤茹苦,而结为牛鬼蛇神。其变有不可胜言者,乌可谓无?第论其正不正尔。子失子有言:如冬寒夏热,此理之正。或时夏寒冬热,岂可谓无此理哉?此圣人所以道其常而不语怪也。
〇程子又曰:伯有为厉事,别是一理。未子曰:谓非死生之常理。又曰:人气未尽而强死,自是能为厉。子产为之立后,使有所归。此语穷理煞精,可谓知鬼神之情状矣。
左氏:郑人相惊曰:伯有至矣。则皆走,不知所往。或梦伯有介而行,曰:予将杀带,入杀段也。国人益惧。子产立公孙泄以抚之,乃止,曰:鬼神有归,乃不为厉,吾为之归也。晋赵景问曰:伯有犹为鬼乎?曰:用物精多,则魂魄强,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。匹夫匹妇强死,其魂魄犹冯依于人,以为淫厉,况良霄,我先君穆公之胄,其用物也宏,其取精也多,其族又大,所冯厚矣,而强死,能为鬼,不亦宜乎?唐孔氏曰:谓其居高官而任权势,奉养厚,故用物精多而魂魄强。或问:先儒言鬼神之事,道有又无,今左氏所载,不可谓无矣。朱子谓:人禀天地之气,终有散时,特散有迟速尔。其精神所到,上动于天。昔荆轲慕燕丹之义,而白虹贯日。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策,而太白食昴。汉杀孝妇而三年大旱,晋杀一无罪都督而血迸流于柱。他如齐景公梦梧丘之鬼,汉王氏雪鹄亭之冤,史氏所书,皆不可诬也。愚请各条其说,不使后之言鬼神者失所趋向,而茫无指准,是亦敬而远之之义。其说曰:阴阳二气,散在两间,触目无非鬼神者,不随他地头去分别,则混为一区,幽明惑乱,而人道不立矣。故在天为日月星辰、风雨霜露、四时寒暑,必有鬼神行乎其中,显然可见,书所谓禋于六宗是也,自当作一类看。在地则五岳四渎,山君川后,能出兴云雨,以助化工,不可谓无,武成所谓所过名山大川是也,当自作一类看。有功德在民,载在祀典,如昌黎所谓勾龙后稷以功,夫子以德,为圣为贤,历万世而不可磨灭者,当自作一类看。如人死曰鬼气已散了,子孙精神聚处,则祖考来格,鲁论所谓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,岂特士祭其先为然,自天子至于庶人,皆有等级分剂,不可逾越,当自作一类看。下而至于山夔、土𫅗、水罔、木妖,无鬼有论而怪兴,芦菔诛罔而躬对,不可不信也。或悬颖附箕,或生霆起鹤,天地间自有此等游魂鬼术,足以惑人,不可谓无,但非其正,亦当自作一类看。分类既精,而析理甚明,谷永所谓明于天地之性,而不惑于神怪,昔人所谓以道治天下,则其鬼不神,修身之道得矣。人之一身,鬼神之会也,只这躯壳在此里,而内外无一非天地阴阳之气,此心才动便应,故曰:天地之塞吾其体,天地之帅吾其性。吾心正,则那公平正直底鬼神自相应;一有不正,则彼之游魂戾气亦相纠结而不可解矣。朱子曰:如鱼在水,外面水即他肚里水,鳜鱼肚中水,便是鲤鱼肚中水。斯言虽小,可以喻大。后世以来,妖淫浮祀之说兴,而吾心鬼神之德荒矣。鸣呼,悲哉!
天原发微卷之十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