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大怨章第七十九
和大怨者,必有余怨,安可以为善?
御注曰:复雠者,不折镆干,虽有忮心,不怨飘瓦,故无余怨。爱人者,害人之本也;偃兵者,造兵之本也。安可以为善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怨,恚也,恶也,相望也。大怨者,轻生徇死之谓也。夫国君不能无为无事,谦卑柔弱,而民乃多欲好争,奸诈并兴,怨恶相望,心气不平,遂使轻生徇死之徒攘臂于道术矣。而国君设教立法以绳之,其杀人者死,伤人者刑,而和报其恚恶怨望也。然以事和之,则翻济其怨。故知有怨而和之者,未若无怨而不和也。徒知和其大怨,而不省其大怨之所由兴,虽和之以至公,而不免有余怨。若乃大小、多少而以无心至德报之者,几乎造物哉!夫圣贤本以刑政和报其怨恶,奈何奸诈愈甚而怨望益多也。如是则安可以为善?
颍滨苏辙曰:夫怨生于妄,而妄出于性。知性者不见诸妄,而又何怨乎?今不知除其本而欲和其末,故外虽和而内未忘也。
清源子刘骥曰:为治者不能无事无为,至于有大怨而后和之,必有余怨,安可以为善?
黄茂村曰:夫人不怒虚舟,不怨飘瓦,以其无心而已。若以为怨而和之,是有心也,安能无怨?不足以为善。
程大昌曰:怨之大者,莫大于两国干戈之雠矣。聘会以平之,诅盟以要之,皆求有以和之者也。然会稽之栖,厌然臣妾也,而尝胆抱冰,藏毒伺衅,多历年所,乃始发见。则阳浮道以示相平者,岂其可信也?况夫攻夺人之城邑,杀戮人之父兄,借使敌国之君迁延未肯轻动,而其人民子弟含痛茹耻,必且随事从臾以期报复者,人情之常也。故曰:安可以为善?
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李荣曰:古者圣人刻木为契,君执于左,臣执于右为信。又陆希声曰:圣人之心与百姓心,犹左右契耳。契来则合,而不责于人,故上下相亲,怨恶不作。
颖滨苏辙曰:契之有左右,所以为信而息争也。圣人与人均有是性,人方以妄为常,驰惊于争夺之场,而不知性之未始少亡也。是以圣人以其性示之,使之除妄以复性,待其妄尽而性复,未有不廓然自得,如右契之合左,不待责之而自服也。然则虽有大怨怼,将涣然冰释,知其本非有矣,而安用和之?彼无德者,乃欲人人而通之,则亦劳而无功矣。
王雱曰:左契取于人,右契取人,左无事而右主权,故古者分契之法如此也。圣人执左契,不从事于物,而物自来合,吾应其合者耳,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。然则圣人常受天下之责,而无责人之心,是以终无怨。庄子曰:以得为在人,以失为在己。汤曰:万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此之谓也。记曰:献牛马者操右契。盖献者并券以进,是知左契乃受责者之所执。史记曰:操右券以责事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左,阳也。契,合也。左契者,天道也。天道无私,民之善恶自与吉凶相契。圣人非故责人而或子之,或夺之,但司之而已。吉凶祸福,皆民自为之也。故不私其恩,而终无归其怨。
达真子曰:左者,心之所处。契者,言其合也。圣人执心以合道,而不责于人。
清源子刘骥曰:古者结绳以为治,破木以为契,君执于左,臣执于右,契来则合,所以取信。
黄茂村曰:道无求于世,待其自至。同焉者,合而已。譬如契有左右,执其左契以待其来,合者何责于人?故有德司之。
程大昌曰:献粟者执右契,汉之剖竹为符也。右留京师,左以授守臣,谓之左符。其意度制作,皆与此应也。
故有德司契,无德司彻。
御注曰:乐通物,非圣人也。无德者,不自得其得,而得人之得,方且物物求通,而有和怨之心焉。兹彻也,祗所以为蔽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夫有德者,中古之君也。无文书法律,但刻契合符以为信约,则民自从化,故称有德也。无德者,谓远古之君也。德大无名,物皆自然,而穴处巢居,各安其分。故其君无思无虑,朝彻而见独,不为不恃,道冥而德渊,更无契可司,但司其通彻而已矣,故称无德焉。
临川王安石曰:司彻通于事,则不能无责于人。不能无责于人,则不能使人之无怨。此其所以为无德也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司契以天道契于臧否,司彻欲以聪明尽其民情,而民情安能尽之?故与则为恩,不子则为怨。
清源子刘骥曰:有德司契,亦犹是也。有德之人,真性内明,通玄究微,若合符契,而不求之于人,故谓之司契。无德之人,真性未明,博学多识,以务通彻,而不求之于己。
黄茂村曰:彻者,通也。庄子曰:乐通物者,非圣人也。
林东曰:圣人轨左契,不从事于物,而物自来合,吾应其合者耳。故有德之人司契,如右契之合左。彼无德者,乃欲人人而彻通之,则亦劳而无功矣。
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
御注曰:善则与之,何亲之有?
碧虚子陈景元曰:夫天道无所私,唯善人是与,是谓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。是以上善之人自然符会,何用司契而责于人哉!此复太古之风也。
颍滨苏辙曰:契之无私,亦犹是也。惟合者则得之矣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非亲而与之,而善人自与福契,此天道也。
清源子刘骥曰:契之无私,亦犹是也,惟合者得之。
黄茂材曰:天无私亲,善则与之。为善者,非特无求于人,亦无求于天,待其自至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