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德真经集注

[南宋] 彭耜 著

天地章第五
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

御注曰:恩生于害,害生于恩。以仁为恩,害则随至。天地之于万物,圣人之于百姓,辅其自然,无爱利之心焉,仁无得而名之。束刍为狗,祭祀所用,适则用之,过则弃之。彼万物之自生,百姓之自治,曾何容心焉!碧虚子陈景元曰:天地无恩而大恩生,圣人不仁而大仁成。不仁谓无情于仁爱,非薄恶之也。

颍滨苏辙曰:天地无私而听万物之自然,故万物自生自死,死非吾虐之,生非吾仁之也。譬如结刍为狗,设之于祭祀,尽饰以奉之,夫岂爱之,时适然也。既事而弃之,行者践之,夫岂恶之,亦适然也。圣人之于民也亦然,特无以害之,则民全其性,死生得丧,吾无与焉。虽未当仁之,而仁亦大矣。

临川王安石曰:天地之于万物,圣人之于百姓,有爱也,有所不爱也。爱者仁也,不爱者亦仁也。惟其爱不留于爱,有如刍狗,当祭祀之用也,盛之以箧函,巾之以文绣,尸祝齐戒,然后用之。及其既祭之后,行者践其首迹,樵者焚其肢体。天地之于万物,当春生夏长,如其有仁爱以及之,至秋冬万物雕落,非天地之不爱也。
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天地圣人至仁而不自以为仁,故曰不仁。

黄茂材曰:天地之于万物,无伤而已,任之自遂;圣人之于百姓,无扰而已,任之自生。任之自生,故民无不生;任之自遂,故物无不遂。此其为仁甚大。若无顾爱之心,故谓天地圣人不仁。申韩之学遂窃以为刑名,其惨刻甚矣。问之,则曰圣人治天下无所顾爱。其说盖起于此。岂不失老子之意哉!程大昌曰:结刍为狗,当祭则用,已事而弃,是刍狗之时贵时贱者也。天地之生化万物而递相代谢,实其似之。苟有心于为仁,其将孰为乎?为此则妨彼,利一而遗百,其为仁亦劳而小矣。概运一气,与物为时,使根性与之相直者,自生自化,自形自色,自消自息,而天地若无预焉,此不仁之仁也。圣人无心而用大正以取法于天地也。是故未尝曲爱一人,而无一人不受其德也。庄子用此推之而曰:至仁无亲,当使我忘天下,而天下亦自忘我。此正不仁之仁,概加被冒,而世人不知其德者也,非真相忘也。

林东曰:老氏之于道,其能游戏三昩者乎?说者以不仁乃所谓深仁,如于乎不显乃所为深显,王者不治夷狄乃所为深治。岂有天地圣人以不仁称之?言天地圣人则当以深仁目之,此俗儒之浅于理者之所云。

天地之间,其犹橐籥乎?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。御注曰:橐籥虚而能受,受而能应,故应而不穷。有实其中,则触处皆碍。

碧虚子陈景元曰:橐以鼓风吹火者也。籥,笛也。言天地之间虚空无为,生物无私,以喻圣人之心虚廓渊静,应世不逆,若橐之怀风,籥之含声,应用不绝,而终不可屈也。以况圣人无私无心而不事爱利也。

颍滨苏辙曰:橐与籥也,方其一动,气之所及无不靡也。不知者以为机巧极矣。然橐籥则何为哉?盖亦虚而不屈,是以动而愈出耳。

王雱曰:橐籥虚以应物,物感则应,应而不藏。天地之于万物,圣人之于百姓,应其适然而不系累于当时,不留情于既往。虚而不屈者,其体,动而愈出者其用。清源子刘骥曰:言天地则人在其中矣。

晦庵朱熹曰: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。有一物之不受,则虚而屈矣;有一物之不应,是动而不能出矣。

黄茂材曰:虚,无体也,故不屈;动不已也,故愈出。悟刍狗之说,则可以忘形骸;知橐籥之理,则可以炼精气。

程大昌曰:橐,冶鞴也。籥,其管也。橐也者,吸气满之而播诸冶𬬻者也。管也者,受此吸而嘘之,所以播也。

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

御注曰:慎汝内,闭汝外,收视反听,复以见天地之心焉。此之谓守中。

涑水司马光曰:能守中,诚不言而信。

颖滨苏辙曰:见其动而愈出,不知其为虚中之报也。故告之以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之不穷也。

清源子刘骥曰:天地得一气之妙而运行不息,圣人得一气之妙而升降无穷。其道杳然难言哉!若求之于多言,则泥古人之糟粕,弊精神于蹇浅,非徒无益也。故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守中者,内保之而外不荡也。无思无为,寂然不动而守之于中,如天地橐籥之无心,自然运用,以其有真君存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