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德真经集注卷之十七
宋鹤林彭耜纂集
勇于敢则杀章第七十三
勇于敢则杀,勇于不敢则活。
御注曰:刚强者,死之徒。柔弱者生之徒。列子曰:天下有常胜之道曰柔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刚毅之人,无所畏忌,见威不惧,必果无回,示其凶顽,便施诛戮,虽有谏诤,未尝顾盻。故曰勇于敢则杀。怀道之士,谨于去就,检身知退,静顺柔和,弗敢有为,不忍杀伤,众虽睚眦,终怀慈仁。故曰勇于不敢则活。
叶梦得曰:勇于敢则好杀,勇于不敢则好活,均于必行而不可屈,故同谓之勇。
程大昌曰:勇于敢则杀,即所谓强梁者不得其死。盖推其理,有取死之道焉故也。勇于不敢则活,即虎兕无所投其爪,甲兵无所措其刃者也。
此两者或利或害,天之所恶,孰知其故?是以圣人犹难之。
御注曰:顺天者存,逆天者亡,虽圣人不敢易也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两者谓敢与不敢、杀与活也。故,意也。夫天地之大德曰生,故圣人以慈为宝,而不乐杀人也。死者,人伦之荼毒也。凡含生之类,皆恶其死也。勇于果敢者,杀之道也;勇于慈仁者,活之道也。若以此义守而不变,是未明天地杀生之权也。今乃曰或利或害者,是于杀活有所未定耶?夫人为不善于显明之处,人得而诛戮之;为不善于幽闲之所,鬼得而杀伐之。此虽有大圣之慈,天道之仁,不能悯救也。
涑水司马光曰:圣人于天道亦不敢易言之。
颍滨苏辙曰:勇于敢则死,勇于不敢则生,此物理之常也。然而敢者或以得生,不敢者或以得死,世遂以侥幸其或然而忽其常理。夫天道之远,其有一或然者,孰知其好恶之所从来哉?故虽圣人犹以常为正,其于勇敢未尝不难之。列子曰:迎天意,揣利害,不如其已。患天道之难知,是以历陈之也。
王雱曰:下愚小智,但见众人之所利,而不知天所恶也。故下文明天道之所以然,当视以为法。
陆佃曰:观之以粗理,则刚强胜柔弱;观之以真理,则柔弱胜刚强。故刚强,天之所恶也。
道真仁静先生曹道冲曰:此两者,敢与不敢。然而保生者以不敢为利,谓其可活,而亦有端居偶逢其祸者。慕名者勇于敢,捍敌而多害,或有轻生而终不罹害者。
达真子曰:勇于敢,则勇于有为也。勇于不敢,则勇于无为也。无为则任于自然,有为则因其或使。有为之为害,莫不甚于杀。无为之为利,莫不甚于活。是以此两者或利或害也。天之道任其自然,则或使者为天之所恶也。且天道远而难测,虽圣人犹难之,况非圣人者乎?
陈象古曰:勇于敢是害也;勇于不敢是利也。皆失其冲和之妙用也。天之所恶,与道违也。
叶梦得曰:可杀而杀则利,非所当杀而杀则害;可活而活则利,非所当活而活则害。盖可杀者,必天之所恶。天道难谌,人不可以知其故,圣人犹难之。
清源子刘骥曰:勇于敢,或以得生;勇于不敢,或以得死。此两者或利或害,天之所恶,孰知其故?是以圣人犹难之。然要其终而尽其变,然后知天网恢恢广大,虽疏而不失也。
天之道,不争而善胜。
御注曰:万物之出,与之出而不辞,万物之归,与之归而不迕。是谓不争。消息盈虚,物与之俱,而万物之多皆所受命,是谓不争而善胜。
陈象古曰:天法道,故如是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天道自然平施,不逆万物,而万物自尊之,岂与人校其敢与不敢、杀与活哉?然而人自服从者,不与物争而能善胜者也。所谓胜物而不伤,非由其勇敢也。
涑水司马光曰:任物自然,物莫能违。
颍滨苏辙曰:不与物争于一时,要于终胜之而已。
王雱曰:天为群物之父,岂与赤子为敌乎?
清源子刘骥曰: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不言而善应。
御注曰:天何言哉,变以雷风,示以祸福,无毫厘之差,有影响之应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天何言哉,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而福善祸淫之应,信不差矣。
涑水司马光曰:随其顺逆,应以吉凶。
颍滨苏辙曰:天何言哉,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未有求而不应者也。
清源子刘骥曰:不言而万物莫不受其命,
不召而自来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天道高远,又无言教,何尝呼召万物?而万物背阴而向阳,春生而秋实,暑往而寒来。
涑水司马光曰: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
颍滨苏辙曰: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,矧可𭣧思,夫又谁召之哉?
临川王安石曰:阴阳代谢,四时往。盈虚与时偕行,故不召而自来。
坦然而善谋。
御注曰:德行常易以知险。
临川王安石曰:以其常易,故坦然;以其知险,故善谋。
颍滨苏辙曰:坦然舒缓,若无所营,而其谋非人之所及也。
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。
御注曰:圣人为能体此,故不就利,不违害,常利而无害,所以与天合德,异夫勇于敢者。
碧虚子陈景元曰:张自然之罗,故曰天网。纵太虚之宽,故曰恢恢。四达皇皇是谓疏,幽明难逃,是谓不失。
颍滨苏辙曰:世以耳目观天,见其一曲而不睹其大全。有以善而得祸、恶而得福者,未有不疑天网之疏而多失也。唯能要其终始而尽其变化,然后知其恢恢广大,虽疏而不失也。
达真子曰:皆其自然之所致,惟勇于不敢者能同也。盖能同于天,则能同于道矣。
黄茂材曰:四者,天之道也。人能顺天则存,不能顺天则亡。无谓其道阔远,可得而欺也。
程大昌曰:天之覆物也广矣,苟于细小之地而致察焉,则效近而力狭。所谓三年生一叶,则物之有叶者少矣,正其理也。夫惟总大略小,则夫不能致察于初大,类乎疏矣。然要其终,验其大,则夫一定而不爽者,常可必也。故曰一雀过,羿必得之,则以一人而候一物者耳。以天下为之笼,而雀无所逃,此明于用大者之论也。世之疑天者,殆如夏叶有一黄落,而执之以为不纯乎阳;冬枝而有一华实,而指之以为不纯于阴。岂其可与论大者哉?周之兴也,商之贤者不间在亡,皆得伸气,而伯夷、叔齐饿死于首阳之下。至于汉之武帝,慕古好儒,而司马迁独受刑辟。故迁发愤于夷、齐,以舒其怨,而曰: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若伯夷、叔齐者,非善人耶?此以一叶焦枯而议夏,以一枝华实而疑冬者也。迁盖好黄老而不得夫恢恢之大旨者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