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宗人冤狱书

臣闻古人言：“为国忠臣者半死，而为国谏臣者必死。”然而至忠之臣，不避死以谏主；至圣之主，不恶直以废忠。臣幸逢陛下至圣大明，好忠爱直，每正言直谏，特见优容。今陛下方御宝图，以临阳馆，崇阐玄化，宁济苍生，固臣精心洁意，愿陛下至德与三皇比矣。然臣伏见陛下有至圣之德，至忠之臣，犹使上下不通，内外壅隔，臣窃惧之。恐后代或以圣朝无至忠之臣，敢冒万死，越职上奏。伏乞天恩，宽臣喘息，毕尽忠言。臣闻“上有圣君，下无杜臣”。晋舜去四凶，尧不罪舜；周公诛管蔡，成王不罪周公；霍光诛燕王，昭帝不罪子孟。何者？此数公者，为国讨贼，为君殄雠，假虽擅权，犹不可罪，况奉君命而执法者乎？臣伏见宗嘉言有至忠之诚，徇公之节，执法不挠，为国殄雠。顷者逆子贼臣，阴搆祸难，潜图密计，将危社稷。当时逆节初露，朝野震惊。赖陛下神武之威，天机电断，得奉圣决，恭顺天诛，不顾驱分，不避强御，唯法是守，唯恶是雠。幸能察罪明辜，穷奸极党，使伏法者自守情寔，天衢得以清泰，万国得以欢宁。诚是陛下神断之明，抑亦尽忠之效。陛下所以自监察御史擢拜为凤合舍人者，岂不以表其臣节，报其竭诚，使天下之人知其忠恳者也。当此之时，忠必见信，行必见明，自谓专一，事君无贰也。今乃遭诬罔之罪，被搆架之词，陷见疑之辜，困无验之诰。幽穷诏狱，吏不见明，肝血赤心，无所控告。母年八十，老病在床，抱疾喘息，朝不保夕。今日身幽狱户，死生断绝，朝蒙国荣，夕为孤囚，臣窃痛之。顷者至忠，而今日受赂，固知不免此祸。不能度德量力，贪荣昧进，以讼受服，谁能免尤？向使辞宠让荣，陈力下列，雷同众辈，勤恪在公，与全躯保妻子之臣，恭默圣代，臣固知今日未招此患。何者？古人云：“盗增主人被诛者，不能无怨。”顷来执法诛罪，多是国之权豪，父雠子怨，岂可胜道！亲党阴结，同恶相从，使肝为朝脯，肉　为俎醢，宗诛族灭，肝脑涂地，彼凶雠也，未足以快其心。况蒙国宠荣，位显朝列，凶雠切齿，怨黩何穷！臣切恐今日之辜，已是雠怨者相结搆矣。陛下至圣明察，岂不为之降照哉？倘万一雠诬滥罪，使㓙嚣者得计，忠正者见辜，为贼报雠，岂不枉苦！夫孤直者，众邪之所憎；至公者，群恶之所疾。寡不敌众，孤不胜群，群诬成罪，圣不能救，自古所有，非止于今。古者吴起事楚，抑削庶族，以尊楚君。楚国既强，吴起蒙戮。摘鞅事秦，专讨庶孽，以明秦法。秦国既霸，摘鞅极刑。晁错事汉，诸侯威强，七国骄奢，将凌宗室。错削弱其势以尊汉。景帝不悟，惑奸臣之说，遂族灭晁氏。此三臣，岂不尽忠，愿保其君，然而身死族灭为雠者，使皆当代不觉，而后代伤之。圣主明君，可不为之痛伤邪？臣以嘉言，虽无三子之智，窃恐获罪，或与之同。伏惟陛下仁慈矜怜，悯察其忠。臣闻汉高祖谋楚，与陈平四万金，及其为帝，不问金之出入。何者？立大功，略小过。夫有大忠者，不求小过，所谓“圣主之至道”者也。陛下豁达大度，至圣宽仁，观于汉祖，固已远矣。龌龊小吏，何足谓陛下深责哉？伏愿天恩，矜愚赦罪，念功补过，乞将终养老母，获尽余年。岂非圣主之恩，仁君之惠，有礼有训，善始善终哉？臣于嘉言，亲非骨肉，同姓相善，臣知其志。然非是丘园之贤，道德之茂，大雅明哲，能保其身。假使获罪于天，身首异处，盖如一蝼蚁尔，亦何足可称？然臣念其曾一日承恩，蒙圣主驱使，不以赤诚取信，今乃驾罪见疑，臣实痛之！恐累圣主之明，伤其老母之寿，身污明法，为后代所悲。臣知其忠，岂能无惜？所以敢冒万死，乞见矜怜。臣若言非至忠，苟有侥幸，请受诛斩。伏表惶怖，魂魄飞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