谏仁山深法师罢道书

窃闻出家闲旷，犹在虚空；在俗樊笼，比于牢岳。非但经有明文，亦自世间共见。瞥闻法师覆彼舟航，趣返缁衣之务，此为目下之英奇，非久长之深计。何以知然？从苦入乐，未知乐中之乐；从乐入苦，方知苦中之苦。弟子素与法师，虽无曩旧，相知以来，亦复不疏。夫良药必自无甘，忠谏者决乎逆耳，倚见其僻，是以不忍不言。且三十年中，造莫大之业，如何一旦舍已成之功，深为可惜！

敬度高怀，未解深意，将非帷帐之策，欲集刘侯，形类卧龙，拟求葛氏？黄石兵法，宁可再逢；三并茅庐，无由两遇。封爵五等，唯见不逢；中合外门，难朱易白。鸣笳凤管，非有或闻；舞女歌姬，空劳反玩。觅之者等若牛毛，得之者譬犹牛角。以此之外，何所窥窬？

法师今若退转，未必有一称心，交失现前十种大利。何者？佛法不简细流，入者则尊，归依则贵。上不朝天子，下不让诸侯，独玩世间，无为自在。其利一也。

身无执作之劳，口餐香积之饭，心不妻妾之务，身饰刍摩之衣，朝无践境之忧，夕不千里之苦，俯仰优游，宁不乐哉。其利二也。

躬无重任，居必方域，白壁朱门，理然致敬。夜琴昼瑟，是自娱怀；晓笔莫诗，论情顿足。其利三也。

假使棘生王路，桥化长沟，巷吏门儿，何由仰唤？寸绢不输官库，升米不进公仓，库部仓司，岂须求及。其利四也。

门前扰扰，我足安眠；巷里云云，余无惊色。家休大小之调，门停强弱之丁。入出随心，往还自在。其利五也。

出家无当之僧，犹胜在俗之士。假使心有杀戮，手无断命之愆；密里通情，决胜灼然娇俗。如斯烦垢，万倍不如白衣。一入爱河，永沉无出。其利六也。

听钟声而致敬，寻香馥以生心，朝睹尊仪，莫披宝轴，刹那之善，逐此而生，水滴微功，渐盈大器。未知因缘果报，善恶皎然。就此而言，其利难陈矣。假使达相白衣，犹有埃尘之务，纵令遥寄弹指，远近低头，形去心留，身移意往。闲有者得如此，贫苦者本无因。近在目前，不言可见。其利七也。

山间树下，故自难期，枕石漱流，实为希有。犹斯之类，不可思议。如此者难逢，一心者悕遇。法师未能不学，交习听胜之因，一旦退心，于理邈矣。其利八也。

开织成之帙，见过去之因；摛琉璃之卷，验当来之果。识因识果，不以为愆；知福知报，何由作罪。上无舟楫，交见没溺之悲；下失浮囊，则有沉身之患。其利九也。

旷济群品，为天人之师，水陆空行，皆所尊贵。言必阇黎和尚，书辄致敬和南，远近嗟咏，贵贱颙仰。法师今必退转，立成可验。𦂯脱袈裟，逢人辄称汝我；始解偏袒，姓名便亦可呼。平交者故自不论，下劣者亦恐不让。薄言称己，榻席悬异，从来小得自在，便以君为题封。若不屈膝敛手，自达无由，俯仰承迎，未闲合度。如此专专，何由可与？其利十也。

略言十事，空失此机，其间深道，宁容具述。仰度仁者，心居魔境，为魔所迷；意附邪途，受邪易性。假使眉如细柳，何足关怀；颊似桃花，讵能长久？同衾分枕，犹有长信之悲；坐卧忘时，不免秋胡之怨。洛川神女，尚复不惑东阿；世上班姬，何关君事？夫心者面焉。若论缱绻，则共气共心；一遇缠绵，则连宵宴起。法师未通返照，安悟卖花；未得他心，那知彼意。呜呼桂树，遂为豆火所焚；可惜明珠，乃受淤泥埋没。

弟子今日横咨，必为法师所哂。世上白衣，何赀何限？且一人退道而不安危，推此而言，实成难解。譬如瓦砾盈路，人所不惊；片子黄金，万夫息步。正言法师入道之功已备，染俗之法未加，何异金博赤铜，银换铅锡？可悲可惜，犹可优量；能忍难忍，方知其最。愿弃俗事，务息尘劳，正念相应，行志两全。薄加详虑，更可思维，悔之在前，无劳后恨。如弟子筭，远即十数年中，决如恻恻；近即三五岁内，空唱如何。万恨万悲，宁知远及；自误自错，永弃一生。乃知断弦可续，情去难留。或若火里生花，可称希有。迷人知返，去道不遥。幸迹推排，急登正路。法师非是无智，遂为愚者所迷；类似阿难，便为魔之所娆。犹须承三宝之力，制彼群凶；𥪡般若之幢，天魔自款。若此言旨当，即便冀弃刍荛。若不会高怀，幸停深怪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