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子卷之九
非乐中第三十三阙
非乐下第三十四阙
非命上第三十五
子墨子言曰:古者王公大人为政国家者,皆欲国家之富,人民之众,刑政之治。然而不得富而得贫,不得众而得寡,不得治而得乱,则是本失其所欲,得其所恶。是故何也?子墨子言曰:执有命者以杂于民间者众。执有命者之言曰:“命富则富,命贫则贫,命众则众,命寡则寡,命治则治,命乱则乱,命寿则寿,命夭则夭,命虽强劲,何益哉?”上以说王公大人,下以驵百姓之从事,故执有命者不仁。故当执有命者之言,不可不明辩。然则明辩此之说将奈何哉?子墨子言曰:必立仪。言而毋仪,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。是非利害之辩,不可得而明知也。故言必有三表。何谓三表?子墨子言曰:有本之者,有原之者,有用之者。于何本之?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。于何原之?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。于何用之?废以为刑政,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。此所谓言有三表也。
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,或以命为有益,盖尝尚观于圣王之事:古者桀之所乱,汤受而治之;纣之所乱,武王受而治之。此世未易,民未渝,于桀纣则天下乱,在于汤武则天下治,岂可谓有命哉?
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,或以命为有益,尝尚观于先王之书?先王之书,所出国家、布施百姓,宪也。先王之宪,亦尝有曰“福不可请,而祸不可讳,敬无益,暴无伤”者乎?所以听狱制罪者,刑也。先王之刑亦尝有曰“福不可请,祸不可讳,敬无益,暴无伤”者乎?所以整设师旅,进退师徒者,誓也。先王之誓,亦尝有曰“福不可请,祸不可讳,敬无益,暴无伤”者乎?是故子墨子言曰:吾当未盐数,天下之良书不可尽计数,大方论数,而五者是也。今虽毋求执有命者之言,不必得,不亦可错乎?
今用执有命者之言,是覆天下之义。覆天下之义者,是立命者也,百姓之谇也。说百姓之谇者,是灭天下之人也。然则所为欲义在上者,何也?曰:义人在上,天下必治,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,万民被其大利。何以知之?子墨子曰:古者汤封于亳,绝长继短,方地百里,与其百姓兼相爱,交相利,移则分,率其百姓,以上尊天事鬼,是以天鬼富之,诸侯与之,百姓亲之,贤士归之,未殁其世,而王天下,政诸侯。昔者文王封于岐周,绝长继短,方地百里,与其百姓兼相爱,交相利,则。是以近者安其政,远者归其德。闻文王者,皆起而趋之,罢不肖股肱不利者,处而愿之曰:“奈何乎使文王之地及我吾,则吾利,岂不亦犹文王之民也哉。”是以天鬼富之,诸侯与之,百姓亲之,贤士归之,未殁其世,而王天下,政诸侯。卿者言曰:“义人在上,天下必治,上帝山川鬼神必有干主,万民被其大利。吾用此知之。”
是故古之圣王发宪出令,设以为赏罚以劝贤,是以入则孝慈于亲戚,出则弟长于乡里,坐处有度,出入有节,男女有辨。是故使治官府,则不盗窃,守城则不崩叛,君有难则死,出亡则送。此上之所赏,而百姓之所誉也。执有命者之言曰:“上之所赏,命固且赏,非贤故赏也;上之所罚,命固且罚,不暴故罚也。”是故入则不慈孝于亲戚,出则不弟长于乡里,坐处不度,出入无节,男女无辨。是故治官府则盗窃,守城则崩叛,君有难则不死,出亡则不送。此上之所罚,百姓之所非毁也。执有命者言曰:“上之所罚,命固且罚,不暴故罚也;上之所赏,命固且赏,非贤故赏也。”以此为君则不义,为臣则不忠,为父则不慈,为子则不孝,为兄则不良,为弟则不弟。而强执此者,此持凶言之所自生,而暴人之道昔。
然则何以知命之为暴人之道?昔上世之穷民,贪于饮食,惰于从事,是以衣之财不足,而饥寒冻馁之忧至,不知曰:“我罢不肖,从事不疾”,必曰:“我命固且贫苦。”上世暴王不忍其耳目之淫,心涂之辟,不顺其亲戚,遂以亡失国家,倾覆社稷。不知曰:“我罢不肖,为政不善”,必曰:“吾命固失之”。于《仲虺之告》曰:“我闻于夏人矫天命,布命于下,帝伐之恶,龚丧厥师。”此言汤之所以非桀之执有命也。于《太誓》曰:“纣夷处,不肯事上帝鬼神,祸厥先神禔不祀,乃曰吾民有命,无廖排漏,天亦纵之,弃而弗葆。”此言武王所以非纣执有命也。
今用执有命者之言,则上不听治,下不从事。上不听治,则刑政乱;下不从事,则财用不足。上无以共粢盛酒醴,祭祀上帝鬼神,降绥天下贤可之士,外无以应待诸侯之宾客,内无以食饥衣寒,将养老弱。故命上不利于天,中不利于鬼,下不利于人,而强执此者,此持凶言之所自生,而暴人之道也。
是故子墨子言曰:今天下之士君子,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,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,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,此天下之大害也。
非命中第三十六
子墨子言曰:凡出言谈,由文学之为道也,则不可而不先立义法。若言而无义,譬犹立朝夕于员钧之上也,则虽有巧工,必不能得正焉。然今天下之情伪,未可得而识也,故使言有三法。三法者何也?有本之者,有原之者,有用之者。于其本之也,考之天鬼之志、圣王之事;于其原之也,征以先王之书;用之奈何,发而为刑。此言之三法也。今天下之士君子,或以命为亡。我所以知命之有与亡者,以众人耳目之情,知有与亡。有闻之,有见之,谓之有;莫之闻,莫之见,谓之亡。然胡尝考之百姓之情?自古以及今,生民以来者,亦尝见命之物,闻命之声者乎?则未尝有也。若以百姓为愚不肖,耳目之情不足因而为法,然则胡不尝考之诸侯之传言流语乎?自古以及今,生民以来者,亦尝有闻命之声,见命之体者乎?则未尝有也。然胡不尝考之圣王之事?古之圣王,举孝子而劝之事亲,尊贤良而劝之为善,发宪布令以教诲,赏罚以劝沮。若此,则乱者可使治,而危者可使安矣。若以为不然,昔者桀之所乱,汤治之;纣之所乱,武王治之。此世不渝而民不改,上变政而民易教。其在汤、武则治,其在桀、纣则乱。安危治乱,在上之发政也,则岂可谓有命哉?夫曰有命云者,亦不然矣。
今夫有命者言曰:“我非作之后世也,自昔三代有若言以传流矣。今故先生对之?”曰:夫有命者,不志昔也三代之圣善人与?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?何以知之?初之列士桀
大夫,慎言知行,此上有以规谏其君长,下有以教顺其百姓。故上有以规谏其君长,下有以教顺其百姓。故上得其君长之赏,下得其百姓之誉。列士桀大夫声闻不废,传流至今,而天下皆曰其力也。一不顾其国家百姓之政,繁为无用,暴逆百姓,使下不亲其上,是故国为虚厉,身在刑聊之中,必不能曰我见命焉。
是故昔者三代之暴王,不缪其耳目之淫,不慎其心志之辟,外之敺骋田猎毕弋,内沈于酒乐而罢不肖。我为刑政不善,必曰:“我命故且亡”。虽昔也三代之穷民,亦由此也。内之不能善事其亲戚,外不能善事其君长,恶恭俭而好简易,贪饮食而惰从事,衣食之财不足,使身至有饥寒冻馁之忧。心不能曰:“我罢不肖,我从事不疾”,必曰:“我命固且穷”。虽昔也三代之伪民,亦犹此也。繁饰有命,以教众愚朴人久矣。圣王之患此也,故书之竹帛,琢之金石。于先王之书《仲虺之告》曰:“我闻有夏人矫天命,布命于下,帝式是恶,用阙师。”此语夏王桀之执有命也,汤与仲虺共非之。先王之书《太誓》之言然:曰:“纣夷之居,而不肯事上帝,弃阙其先神而不祀也,曰:我民有命,毋聊其务。天不亦弃纵而不葆。”此言纣之执有命也。武王以《太誓》非之。有于三代不国有之曰:“女毋崇天之有命也。”命三不国亦言命之无也。于召公之《执令》于然,且:“敬哉!无天命,惟予二人,而无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。”在于商、夏之诗书曰:“命者,暴王作之。”且今天下之士君子,将欲辩是非利害之故,当天有命者,不可不疾非也。执有命者,此天下之厚害也。是故子墨子非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