节用中第二十一
子墨子言曰:古者明王圣人,所以王天下,正诸侯者,彼其爱民谨忠,利民谨厚,忠信相连,又示之以利,是以终身不餍,殁二十而不卷。古者明王圣人,其所以王天下,正诸侯者,此也。
是故古者圣王,制为节用之法,曰:“凡天下群百工,轮、车、鞼、匏、陶、冶、梓、匠,使各从事其所能,曰:“凡足以奉给民用,诸加费不加民利则止。”
古者圣王制为饮食之法,曰:“足以充虚继气,强股肱,耳目聪明,则止。”不极五味之调,芬香之和,不致远国珍恢异物。”何以知其然?古者尧治天下,南抚交阯,北降幽都,东西至日所出入,莫不宾服。建至其厚爱,黍稷不二,羹胾不重,饮于土塯,啜于土形,斗以酌,俯仰周旋威仪之礼,圣王弗为。
古者圣王制为衣服之法,曰:“冬服绀𮉪之衣,轻且暖;夏服𫄨绤之衣,轻且清,则止。”诸加费不加于民利者,圣王弗为。
古者圣王为猛禽狡兽暴人害民,于是教民以兵行,日带剑,为刺则入,击则断,旁击而不拆,此剑之利也。甲为衣则轻且利,动则兵且从,此甲之利也。车为服重致远,乘之则安,引之则利,安以不伤人,利以速至,此车之利也。古者圣王为大川广谷之不可济,于是利为舟楫,足以将之则止,虽止者,三公诸侯至,舟楫不易,津人不饰,此舟之利也。
古者圣王制为节葬之法,曰:“衣三领,足以朽肉;棺三寸,足以朽骸。堀穴深不通于泉,流不发泄则止。死者既葬,生者毋久丧用哀。”
古者人之始生,未有宫室之时,因陵丘堀穴而处焉。圣王虑之,以为堀穴,曰:“冬可以辟风寒;建夏,下润湿,上重烝,恐伤民之气,于是作为宫室而利。然则为宫室之法将奈何哉?”子墨子言曰:“其旁可以圉风寒,上可以圉雪霜雨露,其中蠲洁,可以祭祀,宫墙足以为男女之别,则止。诸加费不加民利者,圣王弗为。”
节用下第二十二阙
节葬上第二十三阙
节葬中第二十四阙
节葬下第二十五
子墨子言曰:“仁者之为天下度也,辟之无以异乎孝子之为亲度也。今孝子之为亲度也,将奈何哉?”曰:“亲贫则从事乎富之,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,众乱则从事乎治之。当其于此也,亦有力不足,财不赡,智不智,然后巳矣。无敢舍余力,隐谋遗利,而不为亲为之者矣。若三务孝子之为亲度也,既若此矣,虽仁者之天下度,亦犹此也。”曰:“天下贫则从事乎富之,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,众而乱则从事乎治之。当其于此,亦有力不足,财不赡,智不智,然后巳矣。无敢舍余力,隐谋遗利,而不为天下为之者矣。若三务者,此仁者之为天下度,既若此矣。”
今逮至昔者三代圣王既没,天下失义,后世之君子,或以厚葬久丧以为仁也、义也,孝子之事也;或以厚葬久丧以为非仁义,非孝子之事也。曰:二子者,言则相非,行即相反,皆曰:“吾上祖述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也。”而言即相非,行即相反,于此乎后世之君子皆疑惑乎二子者言也。若苟疑惑乎之二子者言,然则姑尝传而为政乎国家万民而观之,计厚葬久丧,奚当此三利者?我意若使法其言,用其谋,厚葬久丧实可以富贫众寡、定危治乱乎,此仁也、义也。孝子之事,为人谋者不可不劝也。仁者将求兴天下,谁霸而使民誉之,终勿废也。意亦使法其言,用其谋,厚葬久丧实,不可以富贫众寡、定危治乱乎?此非仁非义,非孝子之事也,为人谋者不可不劝也。仁者将兴之天下,谁贾而使民誉之,终勿废也。意亦使法其言,用其谋,厚葬久丧实,不可以富贫众寡、定危理乱乎?此非仁非义,非孝子之事也,为人谋者,不可不沮也。仁者将求除之天下,相废而使人非之,终身勿为。且故兴天下之利,除天下之害。今国家百姓之不治也,自古及今未尝之有也。
何以知其然也?今天下之士君子,将犹多皆疑惑厚葬久丧之为中,是非利害也。故子墨子言曰:然则姑尝稽之,今虽毋法,执厚葬久丧者言,以为事乎国家,此存乎王公大人。有丧者,曰:“棺椁必重,葬埋必厚,衣衾必多,文绣必繁,丘陇必巨;存乎正夫贱人死者,殆竭家室乎?诸侯死者,虚车府,然后金玉珠玑比乎身,纶组节约,车马藏乎圹。又必多为屋幕,鼎鼓、几挻、壶滥、戈剑,羽旄、齿革,寝而埋之,满意若送从。”曰:“天子杀殉,众者数百,寡者数十;将军大夫杀殉,众者数十,寡者数人。”
处丧之法,将奈何哉?曰:“哭泣不秩,声翁缞绖,垂涕处倚庐,寝苫枕。古又相率强不食而为饥,薄衣而为寒,使面目陷隔,颜色黧黑,耳目不聪明,手足不劲强,不可用也。”又曰:“上士之操丧也,必扶而能起,杖而能行,以此共三年。若法若言,行若道。使王公大夫行此,则必不能蚤朝五官六府,辟草木,实仓廪。使农夫行此,则必不能蚤出夜入,耕稼树艺;使百工行此,则必不能修舟车为器皿矣;使妇人行此,则必不能夙兴夜寐,纺绩织𫟃。细计厚葬,为多埋赋之财者也;计久丧为久禁从事者也。财以成者,扶而埋之,后得生者而久禁之,以此求富,此譬犹禁耕而求获也。富之说无可得焉。”
是故以求富家而既巳不可矣。欲以众人民,意者可邪?其说又不可矣。今惟无以厚葬久丧者为政。君死,丧之三年;父母死,丧之三年;妻与后子死者,五皆丧之三年;然后伯父叔父兄弟孽子,其族人五月;姑姊甥舅皆有月数,则毁瘠必有制矣。使面目陷隔,颜色黧黑,耳目不聪明,手足不劲强,不可用也。又曰:上士操丧也,必扶而能起,杖而能行,以此共三年。若法若言,行若道,苟其饥约又若此矣。是故百姓冬不仞寒,
夏不仞暑,作疾病死者不可胜计也,此其为败男女之交多矣。以此求众,譬犹使人负剑而求其寿也,众之说无可得焉。是故求以众人民,而既以不可矣。
欲以治刑政,意者可乎?其说又不可矣。今惟无以厚葬久丧者为政,国家必贫,人民必寡,刑政必乱。若法若言,行若道,使为上者行此,则不能听治;使为下者行此,则不能从事。上不听治,刑政必乱;下不行从事,衣食之财必不足。若苟不足,为人弟者求其兄而不得,不弟,弟必将怨其兄矣;为人子者,求其亲而不得,不孝子必是怨其亲矣;为人臣者求之君而不得,不忠臣必且乱其上矣。是以僻淫邪行之民,出则无衣也。入则无食也。内续奚吾,并为淫暴,而不可胜禁也。是故盗贼众而治者寡。先众盗贼而寡治者。以此求治。譬犹使人三瞏而毋负巳也。治之说无可得焉。
是故求以治刑政而既巳不可矣。欲以禁止大国之攻小国也,意者可邪?其说又不可矣。是故昔者圣王既没,天下失义,诸侯力征,南有楚、越之王,而北有齐、晋之君,此皆砥砺其卒伍,以攻伐并兼为政于天下。是故凡大国之所以不攻小国者,积委多,城郭修,上下调和。是故大国不耆攻者,无积委,城郭不修,上下不调和,是故大国者攻之。今惟母以厚葬久丧者为政,国家必贫,人民必寡,刑政必乱。若苟贫,是无以为积委也。若苟寡,是城郭沟渠者寡也。若苟乱,是出战不克,入守不固。
此求禁止大国之攻小国也,而既巳不可矣,欲以干上帝鬼神之福,意者可邪?其说又不可矣。今惟无以厚葬久丧者为政,国家必贫,人民必寡,刑政必乱。若苟贫,是粢盛酒醴不净洁也;若苟寡,是事上帝鬼神者寡也;若苟乱,是祭祀不时度也。今又禁止事上帝鬼神,为政若此,上帝鬼神始得从上抚之,曰:“我有是人也,与无是人也,孰愈?”曰:“我有是人也,与无是人也,无择也。”则惟上帝鬼神降之罪厉之祸罚而弃之,则岂不亦乃其所哉?
故古圣王制为葬埋之法,曰:“棺三寸,足以朽体;衣衾三领,足以覆恶。以及其葬也,下毋及泉,上毋通臭,垄若参耕之亩,则止矣。死者既以葬矣,生者必无久哭,而疾而从事,人为其所能,以交相利也。”此圣王之法也。
今执厚葬久丧者之言曰:“厚葬久丧虽使不可以富贫众寡,定危治乱,然此圣王也以道也。”子墨子曰:“不然。昔者尧北教乎八狄,道死,葬蛩山之阴,衣衾三领,榖木之棺,葛以缄之,既𣳜而后哭,满埳无封,巳葬,而牛马乘之。舜西教乎七戎,道死,葬南巳之市,衣衾三领,榖木之棺,葛以缄之,巳葬,而市人乘之。禹东教乎九夷,道死,葬会稽之山,衣衾三领,桐棺三寸,葛以缄之,绞之不合,道之不埳,土地之深,下母及泉,上母通臭。既葬,收余壤其上,垄若参耕之亩,取止矣。若以此若三圣王者观之,则厚葬久丧,果非圣王之道。故三王者,皆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岂忧财用之不足哉,以为如此葬埋之法?”
今王公大人之为葬埋,则异于此,必大棺、中棺、革阓三操,璧玉即具,戈剑、鼎鼓、壶滥、文绣、素练,大鞅万领,舆马女乐皆具,曰:必捶涂差通垄。虽凡山陵,此为辍民之事,靡民之财,不可胜计也。其为毋用若此矣。
是故子墨子曰:“乡者,吾本言。”曰:“意亦使其言,用其谋计,厚葬久丧,请可以富贫众寡,定危治乱乎?则仁也,义也,孝子之事也,为人谋者不可不劝也。意亦使法其言,用其谋,若人厚葬久丧,实不可以富贫众寡、定危治乱乎,则非仁也,非义也,非孝子之事也,为人谋者,不可不沮也。是故求以富国家,甚得贫焉;欲以众人民,甚得寡焉;欲以治刑政,甚得乱焉;求以禁止大国之攻小国也,而既巳不可矣。欲以干上帝鬼神之福,又得祸焉。上稽之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道,而政逆之,下稽之桀、纣、幽、厉之事,犹合节也。若以此观,则厚葬久丧其非圣王之道也。”
今执厚葬久丧者言曰:“厚葬久丧,果非圣王之道,夫胡说中国之君子,为而不巳,操而不择哉?”子墨子曰:“此所谓便其习而义其俗者也。昔者越之东有沐之国者,其长子生,则解而食之,谓之“宜弟”;其大父死,负其大母而弃之。”曰:‘鬼妻不可与居处。’此上以为政,下以为俗,为而不巳,操而不择,则此岂实仁义之道哉?此所谓便其习而义其俗者也。楚之南有炎人国者,其亲戚死,朽其肉而弃之,然后埋其骨,乃成为孝子。秦之西有仪秉之国者,其亲戚死,聚柴薪而焚之,熏上,谓之登遐,然后成为孝子。此上以为政,下以为俗,为而不巳,操而不择,则此岂实仁义之道哉?此所谓便其习而义其俗者也。若以此若三国者观之,则亦犹薄矣;若中国之君子观之,则亦犹厚矣。如彼则大厚,如此则大薄,然则葬埋之有节矣。故衣食者,人之生利也,然且犹尚有节;葬埋者,人之死利也,夫何独无节于此乎?子墨子制为葬埋之法,曰:“棺三寸,足以朽骨;衣三领,足以朽肉;掘地之深,下无菹漏,气无发泄于上,垄足以期其所,则止矣。哭往哭来反,从事乎衣食之财,佴乎祭祀,以致孝于亲。”故曰子墨子之法,不失死生之利者,此也。
故子墨子言曰:“今天下之士君子,中谓将欲为仁义,求为上士,上欲中圣王之道,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,故当若节丧之为政,而不可不察者,此也。”
墨子卷之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