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子

[战国] 墨翟 撰

尚同下第十三

子墨子言曰:“知者之事,必计国家百姓所以治者而为之,必计国家百姓之所以乱者而辟之。然计国家百姓之所以治者,何也?上之为政,得下之情则治,不得下之情则乱。何以知其然也?上之为政,得下之情,则是明于民善非也。苟若明于民之善非也,则得善人而赏之,得暴人而罚之也。善人赏而暴人罚,则国必治,上之为政也,不得下之情,则是不明于民之善非也。若苟不明于民之善非,则是不得善人而赏之,不得暴人而罚之。善人不赏而暴人不罚。为政若此,国众必乱。故赏不得下之情,而不可不察者也。

然计得下之情,将柰何可?故子墨子曰:“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,然后可矣。何以知尚同一义之可而为政于天下也?然胡不审稽古之治,为政之说乎?古者天之始生民,未有正长也,百姓为人。若苟百姓为人,是一人一义,十人十义,百人百义,千人千义,逮至人之众,不可胜计也。则其所谓义者,亦不可胜计。此皆是其义,而非人之义。是以厚者有斗,而荡者有争。是故天下之欲,同一天下之义也。是故选择贤者,立为天子。天子以其知力为未足,独治天下,是以选择其次,立为三公。三公又以其知力为未足,独左右天子也,是以分国建诸侯,诸侯又以其知力为未足,独治其四境之内也,是以选择其次,立为卿之宰。卿之宰又以其知力为未足,独左右其君也,是以选择其次,立而为乡长、家君。是故古者天子之立三公、诸侯、卿之宰、乡长、家君,非特富贵游佚而择之也,将使助治乱刑政也。故古者建国设都,乃立后王君公,奉以卿士师长,此非欲用说也,唯辩而使助治天助明也。”

今此何为人上而不能治其下?为人下而不能事其上?则是上下相贱也。何故以然?则义不同也。若苟义不同者有党,上以若人为善,将毁之,若人唯使得上之赏,而辟百姓之毁,是以为善者,必未可使劝,见有赏也。上以若人为暴,将罚之,若人唯使得上之罚,而怀百姓之誉,是以为暴者,必未可使沮,见有罚也。故计上之赏誉,不足以劝善;计其毁罚,不足以沮暴。此何故以

然则欲同一天下之义,将奈何可?故子墨子言曰:然胡不赏使家君试用家君,发宪布令其家,曰:“若见爱利家者,必以告;若见恶贼家者,亦必以告。若见爱利家以告,亦犹爱利家者也,上得且赏之,众闻则誉之。若见恶贼家不以告,亦犹恶贼家者也,上得且罚之,众闻则非之,是以祸若家之人,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,辟其毁罚。是以善言之。家君得善人而赏之,得暴人而罚之,善人之赏,而暴人之罚,则家必治矣。然计若家之所以治者,何也?唯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。”

家既巳治国之道尽此巳邪?则未也。天下为家,数也甚多,此皆是其家,而非人之家,是以厚者有乱,而薄者有争。故又使家君总其家之,以尚同于国君。国君亦为发宪,布令于国之众,曰:“若见爱利国者,必以告;若见恶贼国者,亦必以告;若见爱利国以告者,亦犹爱利国者也。上得且赏之。众闻则誉之;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,亦犹恶贼国者也,上得且罚之,众闻则非之。”是以祸若国之人,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,避其毁罚。是以民见善者言之,见不善者言之。国君得善人而赏之,得暴人而罚之,善人赏而暴人罚,则国必治矣。然计若国之所以治者,何也?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。

国既巳治矣,天下之道尽此巳邪?则未也。天下之为国数也甚多,此皆是国而非人之国,是以厚者有战,而薄者有争。故又使国君选其国之义,以义尚同于天子,天子亦为发宪,布令于天下之众,曰:“若见爱利天下者,必以告;若见恶贼天下者,亦以告。若见爱利天下以告者,亦犹爱利天下者也,上得则赏之,众闻则誉之;若见恶贼天,下不以告者;亦犹恶贼天下者也,上得且罚之,众闻则非之。”是以祸天下之人,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,避其毁罚,是以见善不善者告之。天子得善人而赏之,得暴人而罚之,善人赏而暴人罚之,天下必治矣。然计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?唯而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。

天下既巳治,天子又总天下之义,以尚同于天,故当尚同之为说也。尚同之天子,可以

治天下矣;中用之诸侯,可而治其国矣;小用之家君,可用而治其家矣。是故大用之治天下不窕,小用之治一国一家而不横者,若道之谓也。故曰: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,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。意独子墨子有此,而先王无此,其有邪?则亦然也。圣王皆以尚同为政,故天下治。何以知其然也?于先王之书也大誓之言然。曰:“小人见奸巧乃闻,不言也,发罪钧。”

此言见淫辟不以告者,其罪亦犹淫辟者也。

故古之圣王治天下也,其所差论,以自左右羽翼者皆良,外为之人,助之,视听者众,故与人谋事,先人得之;与人举事,先人成之;先之誉令问,先人发之。唯信身而从事,故利若此。古者有语焉,曰:“一目视也,不若二目之视也;一耳之听也,不若二耳之听也;一手之操也,不若二手强也。”夫唯能信身而从事,故利若此。

是故古之圣王之治天下也,千里之外有贤人焉,其乡里之人皆未之均闻见也,圣王得而赏之。千里之内有暴人焉,其乡里未之均见也,圣王得而罚之。故唯毋以圣王为聪耳明目与,岂能一视而通见千里之外哉?一听而通闻千里之外哉?圣王不往而视也,不就而听也,然而使天下之为寇乱盗贼者,周流天下无所重足者,何也?其以尚同为政善也。

是故子墨子曰:“凡使民尚同者,爱民不疾。”民无可使,曰:“必疾爱而使之,致信而持之,富贵以道其前,明罚以率其后。为政若此,唯欲毋与我同,将不可得也。”

是以子墨子曰:“今天下王公大人士君子,中情将欲为仁义,求为士上欲中圣之道,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。故当上同之说而不察,尚同为政之本而治要也。”

墨子卷之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