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秋经传集解襄六第十九
杜氏尽三十一年
经二十有九年,春,王正月,公在楚。○夏,五月,公至自楚。○庚午,卫侯衎卒。○阍弑吴子余祭。○
仲孙羯会晋荀盈、齐高止、宋华定、卫世叔仪、郑公孙叚、曹人、莒人、滕人、薛人、小邾人城耜。○晋侯使士鞅来聘。○耜子来盟。○吴子使札来聘。○秋,九月,葬卫献公。○齐高止来奔北燕。○冬,仲孙羯如晋。
传二十九年,春,王正月,公在楚,释不朝正于庙也。
楚人使公亲禭,公患之。穆叔曰:“祓殡而禭,则布币也。”乃使巫以桃茢先祓殡。楚人弗禁,既而悔之。○
二月,癸卯,齐人葬庄公于北郭。○
夏,四月,葬楚康王。公及陈侯、郑伯、许男送葬,至于西门之外。诸侯之大夫皆至于墓。楚郏敖即位,王子围为令尹。郑行人子羽曰:“是谓不宜,必代之昌。松柏之下,其草不殖。”○
公还,及方城。季武子取卞,使公冶问,玺书追而与之,曰:“闻守卞者将叛,臣帅徒以讨之。既得之矣,敢告。”公冶致使而退,及舍,而后闻取卞。公曰:“欲之而言叛,祗见疏也。”
公谓公冶曰:“吾可以入乎?”对曰:“君实有国,谁敢违君?”公与公冶冕服。固辞,强之而后受。公欲无入,荣成伯赋式微,乃归。五月,公至自楚。
公冶致其邑于季氏,而终不入焉,曰:“欺其君,何必使余?”季孙见之,则言季氏如他日;不见,则终不言季氏。及疾,聚其臣,曰:“我死,必无以冕服敛,非德赏也。且无使季氏葬我。”○
葬灵王。郑上卿有事,子展使印叚往。伯有曰:“弱,不可。”子展曰:“与其莫往,弱不犹愈乎?诗云:“王事靡盬,不遑启处。”东西南北,谁敢宁处?坚事晋、楚,以蕃王室也。王事无旷,何常之有?”遂使印叚如周。○
吴人伐越,获俘焉,以为阍,使守舟。吴子余祭观舟,阍以刀弑之。○
郑子展卒,子皮即位。于是郑饥,而未及麦,民病。子皮以子展之命饩国人粟,户一钟,是以得郑国之民。故罕氏常掌国政,以为上卿。宋司城子罕闻之,曰:“邻于善,民之望也。”宋亦饥,请于平公,出公粟以贷,使大夫皆贷。司城氏贷而不书,为大夫之无者贷。宋无饥人。叔向闻之,曰:“郑之罕,宋之乐,其后亡者也。二者其皆得国乎!民之归也。施而不德,乐氏加焉,其以宋升降乎!”○
晋平公耜出也,故治耜。六月,知悼子合诸侯之大夫以城杞,孟孝伯会之。郑子大叔与伯石往。子大叔见大叔文子,与之语。文子曰:“甚乎,其城耜也。”子大叔曰:“若之何哉?晋国不恤周宗之阙,而夏肄是屏,其弃诸姫,亦可知也已。诸姫是弃,其谁归之?吉也闻之,弃同即异,是谓离德。诗曰:“恊比其邻,昏姻孔云。”晋不邻矣,其谁云之?”○
齐高子容与宋司徒见知伯,女齐相礼。宾出,司马侯言于知伯曰:“二子皆将不免。子容专,司徒侈,皆亡家之主也。”知伯曰:“何如?”对曰:“专则速及,侈将以其力毙,专则人实毙之,将及矣。”○
范献子来聘,拜城杞也。公享之,展庄叔执币。射者三耦,公臣不足,取于家臣。家臣展瑕、展玉父为一耦,公臣公巫召伯、仲颜庄叔为一耦,鄫鼓父、党叔为一耦。○
晋侯使司马女叔侯来治耜田,弗尽归也。晋悼夫人愠曰:“齐也取货,先君若有知也,不尚取之。”公告叔侯,叔侯曰:“虞、虢、焦、滑、霍、扬、韩、魏,皆姬姓也,晋是以大。若非侵小,将何所取?武、献以下,兼国多矣,谁得治之?杞,夏余也,而即东夷;鲁,周公之后也,而睦于晋。以耜封鲁犹可,而何有焉?鲁之于晋也,职贡不乏,玩好时至,公卿大夫相继于朝,史不绝书,府无虚月,如是可矣,何必瘠鲁以肥杞?且先君而有知也,母宁夫人,而焉用老臣?”
杞文公来盟,书曰“子”,贱之也。○
吴公子札来聘,见叔孙穆子,说之。谓穆子曰:“子其不得死乎?好善而不能择人。吾闻“君子务在择人”。吾子为鲁宗卿,而任其大政,不慎举,何以堪之?祸必及子。”
请观于周乐。使工为之歌周南、召南,曰:“美哉!始基之矣,犹未也。然勤而不怨矣。”为之歌邶、鄘、卫,曰:“美哉,渊乎!忧而不困者也。吾闻卫康叔、武公之德如是,是其卫风乎?”为之歌王,曰:“美哉!思而不惧,其周之东乎?”为之歌郑,曰:“美哉!其细已甚,民弗堪也。是其先亡乎?”为之歌齐,曰:“美哉!泱泱乎!大风也哉!表东海者,其大公乎?国未可量也。”为之歌豳,曰:“美哉,荡乎!乐而不淫,其周公之东乎?”为之歌秦,曰:“此之谓夏声。夫能夏则大,大之至也,其周之旧乎?”为之歌魏,曰:“美哉!沨沨乎!大而婉,险而易行,以德辅此,则明主也。”为之歌唐,曰:“思深哉!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?不然,何忧之远也?非令德之后,谁能若是?”为之歌陈,曰:“国无主,其能久乎?”自郐以下无讥焉。为之歌小雅,曰:“美哉!思而不贰,怨而不言,其周德之衰乎?”犹有先王之遗民焉。”为之歌大雅,曰:“广哉,熙熙乎!曲而有直体,其文王之德乎?”为之歌颂,曰:“至矣哉!直而不倨,曲而不屈,迩而不逼,远而不携,迁而不淫,复而不厌,哀而不愁,乐而不荒,用而不匮,广而不宣,施而不费,取而不贪,处而不底,行而不流。五声和,八风平,节有度,守有序,盛德之所同也。”
见舞象箾、南籥者,曰:“美哉!犹有憾。”见舞大武者,曰:“美哉!周之盛也,其若此乎?”见舞韶濩者,曰:“圣人之弘也,而犹有惭德,圣人之难也。”见舞大夏者,曰:“美哉!勤而不德,非禹,其谁能修之?”见舞韶箾者,曰:“德至矣哉,大矣!如天之无不帱也,如地之无不载也。虽甚盛德,其蔑以加于此矣,观止矣!若有他乐,吾不敢请已。”
其出聘也,通嗣君也,故遂聘于齐,说晏平仲,谓之曰:“子速纳邑与政。无邑无政,乃免于难。齐国之政,将有所归,未获所归,难未歇也。”故晏子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,是以免于栾、高之难。
聘于郑,见子产,如旧相识。与之缟带,子产献纻衣焉。谓子产曰:“郑之执政侈,难将至矣,政必及子。子为政,慎之以礼。不然,郑国将败。”
适卫,说蘧瑗、史狗、史䲡、公子荆、公叔发、公子朝,曰:“卫多君子,未有患也。”
自卫如晋,将宿于戚。闻钟声焉,曰:“异哉!吾闻之也:“辩而不德,必加于戮。”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,惧犹不足,而又何乐?夫子之在此也,犹燕之巢于幕上。君又在殡,而可以乐乎?”遂去之。文子闻之,终身不听琴瑟。
适晋,说赵文子、韩宣子、魏献子,曰:“晋国其萃于三族乎!”说叔向,将行,谓叔向曰:“吾子勉之!君侈而多良,大夫皆富,政将在家。吾子好直,必思自免于难。”○
秋九月,齐公孙虿、公孙灶放其大夫高止于北燕。乙未,出。书曰“出奔”,罪高止也。高止好以事自为功,且专,故难及之。○
冬,孟孝伯如晋,报范叔也。○
为高氏之难故,高竖以卢叛。十月庚寅,闾丘婴帅师围卢。高竖曰:“苟使高氏有后,请致邑。”齐人立敬仲之曾孙酀,良敬仲也。十一月乙卯,高竖致卢而出奔晋。晋人城緜而置旃。○
郑伯有使公孙黑如楚,辞曰:“楚、郑方恶,而使余往,是杀余也。”伯有曰:“世行也。”子晳曰:“可则往,难则已,何世之有?”伯有将强使之。子晳怒,将伐伯有氏,大夫和之。十二月已巳,郑大夫盟于伯有氏。裨谌曰:“是盟也,其与几何?诗曰:“君子屡盟,乱是用长。”今是长乱之道也。祸未歇也,必三年而后能纾。”然明曰:“政将焉往?”裨谌曰:“善之代不善,天命也,其焉辟子产?举不逾等,则位班也。择善而举,则世隆也。天又除之,夺伯有魄,子西即世,将焉辟之?天祸郑久矣,其必使子产息之,乃犹可以戾。不然,将亡矣。”
经三十年春,王正月,楚子使䓕罢来聘。○
夏四月,蔡世子般弑其君固。○
五月甲午,宋灾。○宋伯姫卒。○天王杀其弟佞夫。○王子瑕奔晋。○
秋七月,叔弓如宋,葬宋共姫。○
郑良霄出奔许,○自许入于郑。○郑人杀良霄。○冬十月,葬蔡景公。○
晋人、齐人、宋人、卫人、郑人、曹人、莒人、邾人、滕人、薛人、耜人、小邾人会于澶渊,宋灾故。
传三十年春,王正月,楚子使䓕罢来聘,通嗣君也。穆叔问王子之为政何如?对曰:“吾侪小人,食而听事,犹惧不给命,而不免于戾,焉与知政?”固问焉,不告。穆叔告大夫曰:“楚令尹将有大事,子荡将与焉,助之匿其情矣。”○
子产相郑伯以如晋,叔向问郑国之政焉。对曰:“吾得见与否,在此岁也。驷、良方争,未知所成。若有所成,吾得见,乃可知也。”叔向曰:“不既和矣乎?”对曰:“伯有侈而愎,子晳好在人上,莫能相下也。虽其和也,犹相积恶也,恶至无日矣。”○二月癸未,晋悼夫人食舆人之城耜者,绛县人或年长矣,无子,而往,与于食。有与疑年,使之年。曰:“臣小人也,不知纪年。臣生之岁,正月甲子朔,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,其季于今三之一也。”吏走问诸朝。师旷曰:“鲁叔仲惠伯会郤成子于承匡之岁也。是岁也,狄伐鲁,叔孙庄叔于是乎败狄于咸,获长狄侨如及虺也、豹也,而皆以名其子。七十三年矣。”史赵曰:“亥有二首六身,下二如身,是其日数也。”士文伯曰:“然则二万六千六百有六旬也。”赵孟问其县大夫,则其属也。召之,而谢过焉,曰:“武不才,任君之大事,以晋国之多虞,不能由吾子,使吾子辱在泥涂久矣,武之罪也。敢谢不才。”遂仕之,使助为政。辞以老。与之田,使为君复陶,以为绛县师,而废其舆尉。
于是鲁使者在晋,归以语诸大夫。季武子曰:“晋未可偷也。有赵孟以为大夫,有伯瑕以为佐,有史赵、师旷而咨度焉,有叔向、女齐以师保其君。其朝多君子,其庸可偷乎?勉事之而后可。”○
夏四月己亥,郑伯及其大夫盟。君子是以知郑难之不已也。○
蔡景侯为大子般娶于楚,通焉。大子弑景侯。○
初,王儋季卒,其子括将见王,而叹。单公子愆期为灵王御士,过诸廷,闻其叹而言曰:“乌乎!必有此夫!”入以告王,且曰:“必杀之。不戚而愿大,视躁而足高,心在他矣。不杀,必害。”王曰:“童子何知?”及灵王崩,儋括欲立王子佞夫,佞夫弗知。戊子,儋括围𫇭,逐成愆,成愆奔平畤。五月癸巳,尹言多、刘毅、单蔑、甘过、巩成杀佞夫。括、瑕、廖奔晋。书曰:“天王杀其弟佞夫。”罪在王也。○
或叫于宋大庙曰:“𫍻𫍻出出。”鸟鸣于亳社,如曰𫍻𫍻。甲午,宋大灾。宋伯姫卒,待姆也。君子谓宋共姫:“女而不妇。女待人,妇义事也。”○
六月,郑子产如陈莅盟。归,复命。告大夫曰:“陈,亡国也,不可与也。聚禾粟,缮城郭,恃此二者,而不抚其民。其君弱植,公子侈,大子卑,大夫敖,政多门,以介于大国,能无亡乎?不过十年矣。”○
秋七月,叔弓如宋,葬共姫也。○
郑伯有耆酒,为窟室,而夜饮酒,击钟焉,朝至,未已。朝者曰:“公焉在?”其人曰:“吾公在壑谷。”皆自朝布路而罢。既而朝,则又将使子晳如楚,归而饮酒。庚子,子晳以驷氏之甲伐而焚之。伯有奔雍梁,醒而后知之,遂奔许。
大夫聚谋。子反曰:“仲虺之志云:“乱者取之,亡者侮之。推亡固存,国之利也。”罕、驷、丰同生,伯有汰侈,故不免。”人谓子产就直助强。子产曰:“岂为我徒?国之祸难,谁知所敝?或主强直,难乃不生。姑成吾所。”辛丑,子产敛伯有氏之死者而殡之,不及谋而遂行。印叚从之。子皮止之。众曰:“人不我顺,何止焉?”子皮曰:“夫子礼于死者,况生者乎?”遂自止之。壬寅,子产入。癸卯,子石入。皆受盟于子晳氏。乙巳,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大宫,盟国人于师之梁之外。
伯有闻郑人之盟己也,怒。闻子皮之甲不与攻己也,喜,曰:“子皮与我矣。”癸丑,晨,自墓门之渎入,因马师颉介于襄库,以伐旧北门。驷带率国人以伐之。皆召子产。子产曰:“兄弟而及此,吾从天所与。”伯有死于羊肆。子产襚之,枕之股而哭之,敛而殡诸伯有之臣在市侧者,既而葬诸斗城。子驷氏欲攻子产。子皮怒之,曰:“礼,国之干也。杀有礼,祸莫大焉。”乃止。
于是游吉如晋还,闻难不入,复命于介。八月甲子,奔晋。驷带追之,及酸枣。与子上盟,用两圭质于河。使公孙肸入盟大夫。己巳,复归。
书曰:“郑人杀良霄”,不称大夫,言自外入也。
于子𫊸之卒也,将葬,公孙挥与裨灶晨会事焉。过伯有氏,其门上生莠。子羽曰:“其莠犹在乎?”于是岁在降娄,降娄中而旦。裨灶指之曰:“犹可以终岁,岁不及此次也已。”及其亡也,岁在娵訾之口,其明年,乃及降娄。
仆展从伯有,与之皆死。羽颉出奔晋,为任大夫。
鸡泽之会,郑乐成奔楚,遂适晋。羽颉因之,与之比而事赵文子,言伐郑之说焉。以宋之盟故,不可。子皮以公孙𬬺为马师。○
楚公子围杀大司马𫇭掩而取其室。申无宇曰:“王子必不免。善人,国之主也。王子相楚国,将善是封殖,而虐之,是祸国也。且司马,令尹之偏,而王之四体也。绝民之主,去身之偏,艾王之体,以祸其国,无不祥大焉。何以得免?”○
为宋灾故,诸侯之大夫会,以谋归宋财。冬十月,
叔孙豹会晋赵武、齐公孙虿、宋向戌、卫北宫佗、郑罕虎及小邾之大夫,会于澶渊。既而无归于宋,故不书其人。
君子曰:“信其不可不慎乎!澶渊之会,卿不书,不信也夫。诸侯之上卿,会而不信,宠名皆弃,不信之不可也如是。诗曰:“文王陟降,在帝左右。”信之谓也。又曰:“淑慎尔止,无载尔伪。”不信之谓也。”书曰“某人某人会于澶渊,宋灾故”,尤之也。不书鲁大夫,讳之也。○
郑子皮授子产政,辞曰:“国小而逼,族大宠多,不可为也。”子皮曰:“虎帅以听,谁敢犯子?子善相之。国无小,小能事大,国乃宽。”
子产为政,有事伯石,赂与之邑。子大叔曰:“国皆其国也,奚独赂焉?”子产曰:“无欲实难。皆得其欲,以从其事,而要其成。非我有成,其在人乎?何爱于邑?邑将焉往?”子大叔曰:“若四国何?”子产曰:“非相违也,而相从也,四国何尤焉?郑书有之曰:“安定国家,必大焉先。”姑先安大,以待其所归。”既,伯石惧而归邑,卒与之。伯有既死,使大史命伯石为卿,辞。大史退,则请命焉。复命之,又辞。如是三,乃受策入拜。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,使次己位。
子产使都鄙有章,上下有服,田有封洫,庐井有伍。大人之忠俭者,从而与之,泰侈者,因而毙之。
丰卷将祭,请田焉。弗许,曰:“唯君用鲜,众给而已。”子张怒,退而征役。子产奔晋,子皮止之,而逐丰卷。丰卷奔晋。子产请其田、里,三年而复之,反其田、里及其人焉。
从政一年,舆人诵之,曰:“取我衣冠而褚之,取我田畴而伍之。孰杀子产,吾其与之。”及三年,又诵之:“我有子弟,子产诲之。我有田畴,子产殖之。子产而死,谁其嗣之?”
经三十有一年,春,王正月。○
夏,六月,辛巳,公薨于楚宫。○
秋,九月,癸巳,子野卒。○己亥,仲孙羯卒。○
冬,十月,滕子来会葬。○癸酉,葬我君襄公。○
十有一月,莒人弑其君密州。
传三十一年,春,王正月,穆叔至自会,见孟孝伯,语之曰:“赵孟将死矣。其语偷,不似民主。且年未盈五十,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,弗能久矣。若赵孟死,为政者其韩子乎!吾子盍与季孙言之,可以树善,君子也。晋君将失政矣,若不树焉,使早备鲁。既而政在大夫,韩子懦弱,大夫多贪,求欲无厌,齐、楚未足与之,鲁其惧哉!”孝伯曰:“人生几何,谁能无偷?朝不及夕,将安用树?”穆叔出而告人曰:“孟孙将死矣。吾语诸赵孟之偷也,而又甚焉。”又与季孙语晋故,季孙不从。及赵文子卒,晋公室卑,政在侈家。韩宣子为政,不能图诸侯。鲁不堪晋求,谗慝弘多,是以有平丘之会。○
齐子尾害闾丘婴,欲杀之,使帅师以伐阳州。我问师故。夏五月,子尾杀闾丘婴,以说于我师。工偻俪、渻灶、孔虺、贾寅出奔莒。出群公子。○
公作楚宫。穆叔曰:“大誓云:“民之所欲,天必从之。”君欲楚也夫,故作其宫。若不复适楚,必死是宫也。”六月辛巳,公薨于楚宫。
叔仲带窃其拱璧,以与御人,纳诸其怀,而从取之,由是得罪。
立胡女敬归之子子野,次于季氏。秋九月癸巳,卒,毁也。己亥,孟孝伯卒,
立敬归之娣齐归之子公子禂。穆叔不欲,曰:“大子死,有母弟则立之,无则立长。年钧择贤,义钧则卜,古之道也。非适嗣,何必娣之子?且是人也,居丧而不哀,在戚而有嘉容,是谓不度。不度之人,鲜不为患。若果立之,必为季氏忧。”武子不听,卒立之。比及葬,三易衰,衰祍如故衰。于是昭公十九年矣,犹有童心,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终也。○
冬十月,滕成公来会葬,惰而多涕。子服惠伯曰:“滕君将死矣。怠于其位,而哀已甚,兆于死所矣,能无从乎?”癸酉,葬襄公。○
公薨之月,子产相郑伯以如晋。晋侯以我丧故,未之见也。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,而纳车马焉。士文伯让之,曰:“敝邑以政刑之不修,寇盗充斥,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,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,高其闬闳,厚其墙垣,以无忧客使。今吾子坏之,虽从者能戒,其若异客何?以敝邑之为盟主,缮完葺墙,以待宾客,若皆毁之,其何以共命?寡君使匄请命。”对曰:“以敝邑褊小,介于大国,诛求无时,是以不敢宁居,悉索敝赋,以来会时事。逢执事之不间,而未得见,又不获闻命,未知见时。不敢输币,亦不敢暴露。其输之,则君之府实也,非荐陈之,不敢输也。其暴露之,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,以重敝邑之罪。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,宫室卑庳,无观台榭,以崇大诸侯之馆,馆如公寝;库廐缮修,司空以时平易道路,圬人以时塓馆宫室;诸侯宾至,甸设庭燎,仆人巡宫;车马有所,宾从有代,巾车脂辖,隶人、牧圉,各瞻其事;百官之属,各展其物;公不留宾,而亦无废事;忧乐同之,事则巡之,教其不知,而恤其不足;宾至如归,无宁菑患;不畏寇盗,而亦不患燥湿。今铜鞮之宫数里,而诸侯舍于隶人;门不容车,而不可逾越,盗贼公行,而天疠不戒,宾见无时,命不可知。若又勿坏,是无所藏币,以重罪也。敢请执事,将何所命之?虽君之有鲁丧,亦敝邑之忧也。若获荐币,修垣而行,君之惠也,敢惮勤劳?”文伯复命,赵文子曰:“信。我实不德,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,是吾罪也。”使士文伯谢不敏焉。
晋侯见郑伯,有加礼,厚其宴好而归之。乃筑诸侯之馆。叔向曰:“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!子产有辞,诸侯赖之,若之何其释辞也?诗曰:“辞之辑矣,民之协矣;辞之绎矣,民之莫矣。”其知之矣。”○
郑子皮使印叚如楚,以适晋告,礼也。○
莒犁比公生去疾及展舆,既立展舆,又废之。犁比公虐,国人患之。十一月,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,弑之,乃立。去疾奔齐,齐出也,展舆具出也。书曰:“莒人弑其君买朱𬬺”,言罪之在也。○
吴子使屈狐庸聘于晋,通路也。赵文子问焉,曰:“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?巢陨诸樊,阍戕戴吴,天似启之,何如?”对曰:“不立。是二王之命也,非启季子也。若天所启,其在今嗣君乎!甚德而度。德不失民,度不失事,民亲而事有序,其天所启也。有吴国者,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。季子,守节者也。虽有国,不立。”○
十二月,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,宋之盟故也。过郑,印叚廷劳于榧林,如聘礼而以劳辞。文子入聘。子羽为行人,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。事毕而出,言于卫侯曰:“郑有礼,其数世之福也。其无大国之讨乎!诗云:“谁能执热,逝不以濯?”礼之于政,如热之有濯也。濯以救热,何患之有?”
子产之从政也,择能而使之。冯简子能断大事;子大叔美秀而文;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,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、班位、贵贱、能否,而又善为辞令。裨谌能谋,谋于野则获,谋于邑则否。郑国将有诸侯之事,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,且使多为辞令;与裨谌乘以适野,使谋可否;而告冯简子,使断之。事成,乃授子大叔使行之,以应对宾客。是以鲜有败事。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。○
郑人游于乡校,以论执政。然明谓子产曰:“毁乡校如何?”子产曰:“何为?夫人朝夕退而游焉,以议执政之善否。其所善者,吾则行之;其所恶者,吾则改之,是吾师也。若之何毁之?我闻忠善以损怨,不闻作威以防怨。岂不遽止?然犹防川,大决所犯,伤人必多,吾不克救也。不如小决使道,不如吾闻而药之也。”然明曰:“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。小人实不才,若果行此,其郑国实赖之,岂唯二三臣?”
仲尼闻是语也,曰:“以是观之,人谓子产不仁,吾不信也。”○
子皮欲使尹何为邑。子产曰:“少,未知可否。”子皮曰:“愿,吾爱之,不吾叛也。使夫往而学焉,夫亦愈知治矣。”子产曰:“不可。人之爱人,求利之也。今吾子爱人则以政,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,其伤实多。子之爱人,伤之而已,其谁敢求爱于子?子于郑国,栋也。㨂折榱崩,侨将厌焉,敢不尽言?子有美锦,不使人学制焉。大官、大邑,身之所庇也,而使学者制焉,其为美锦,不亦多乎?侨闻学而后入政,未闻以政学者也。若果行此,必有所害。譬如田猎,射御贯,则能获禽。若未尝登车射御,则败绩厌覆是惧,何暇思获?”子皮曰:“善哉!虎不敏。吾闻君子务知大者、远者,小人务知小者、近者。我小人也。衣服附在吾身,我知而慎之;大官、大邑,所以庇身也,我远而慢之。微子之言,吾不知也。他日我曰:“子为郑国,我为吾家,以庇焉,其可也。”今而后知不足。自今请虽吾家,听子而行。”子产曰:“人心之不同,如其面焉。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?抑心所谓危,亦以告也。”子皮以为忠,故委政焉。子产是以能为郑国。○
卫侯在楚,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,言于卫侯曰:“令尹似君矣,将有他志。虽获其志,不能终也。诗云:“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”终之实难,令尹其将不免。”公曰:“子何以知之?”对曰:“诗云:“敬慎威仪,惟民之则。”令尹无威仪,民无则焉。民所不则,以在民上,不可以终。”公曰:“善哉!何谓威仪?”对曰:“有威而可畏谓之威,有仪而可象谓之仪。君有君之威仪,其臣畏而爱之,则而象之,故能有其国家,令闻长世。臣有臣之威仪,其下畏而爱之,故能守其官职,保族宜家。顺是以下皆如是,是以上下能相固也。卫诗曰“威仪棣棣,不可选也”,言君臣、上下、父子、兄弟、内外、大小皆有威仪也。周诗曰“朋友攸摄,摄以威仪”,言朋友之道,必相教训以威仪也。周书数文王之德曰“大国畏其力,小国怀其德”,言畏而爱之也。诗云“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”。言则而象之也。纣囚文王七年,诸侯皆从之囚,纣于是乎惧而归之,可谓爱之。文王伐崇,再驾而降为臣,蛮夷帅服,可谓畏之。文王之功,天下诵而歌舞之,可谓则之。文王之行,至今为法,可谓象之。有威仪也。故君子在位可畏,施舍可爱,进退可度,周旋可则,容止可观,作事可法,德行可象,声气可乐,动作有文,言语有章,以临其下,谓之有威仪也。”
春秋左氏传卷第十九